章春生这还是头一次打儿子，打完就有些后悔了。但他看到儿子对自己投来的目光，感受到里面的疑惑与嫌恶，顿时又怒火中烧。
“你看我作甚?我这么大岁数的人了，只要手头银钱够用，我什么日子过不了?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和茂芝?”
“你以为你这知府的职衔真是老太爷走门路给你弄来的?他……他算个屁啊!”
章春生看看四周，声音压得更低。
“朝廷现在的空缺是多，但想上去的人也多啊。知府，四品啊!地方上真正把握实权的人!老太爷要真有本事占了这样的缺，早给他的亲儿子亲孙子了，还轮得到你?”
“还不是因为沈氏是咱们大房的媳妇，国公府那边指明了这个知府就是给咱大房的，他不敢拿去，这才让你去了太仓?”
“沈氏固然好，但也只是个女子，没了再给茂芝另娶一房就是了。有你这个做了知府的大哥，等他自己也考取功名做了官，还愁娶不到好媳妇吗?”
“我不知你是从哪知道这些的，但为了你自己，也为了你二弟，此事就此打住，以后休要再提!”
他语气严厉，一副为了章茂荣好的样子。
章茂荣呆愣在原地，脸上渐渐浮现恍然之色，一件困扰他许久的事此刻终于明晰。
当初老太爷说走了昔日老友的门路弄来了一个知府的位置，但对方将章家子侄都挑选一遍以后选中了他。
章茂荣当时就觉得不对，老太爷若有这样的路子，肯定是给二房，如何会给长房?
但老太爷说这个职位要紧，对方怕出岔子，坚持不肯换人，他也无法，想着有总比没有好，便答应了。
这个说法虽然说得通，但还是有些奇怪。对方既然是老太爷的昔日好友，能为他在新朝要到一个四品的缺，为何却又不肯让与老太爷更亲近的二房去?若对方是如此谨慎之人，坚持要在这个位置安排一个实干之人，又怎会碍于情面就把这样重要的位置轻易送出呢?
他一直觉得这有些矛盾，但朝廷的文书上确确实实写的是他的名字，做不得假。彼时家中又无任何不妥之处，他猜来猜去也没猜到其中缘由，想着总归不是坏事，便收拾行礼上任了。
“原来这么早就开始了，”章茂荣想通其中原委后轻笑一声，“原来我的知府之位是这么来的……”
章春生刚想说一句“你以为呢”，就见他忽然抬手狠狠地往自己脸上抽了一耳光。
这一巴掌打得比刚才章春生打得那下还用力，他的右侧脸颊当即便肿了起来。
章春生吓了一跳，见他还要扇自己，忙去拦：“你这是做什么?你这是做什么啊!”
章茂荣的右手被父亲拉住，便去扇自己的左脸。左手也被死死拽住，这才终于不再动了。
他颓然地闭上了眼，因为气愤而一直紧绷的肩背也垮了下来。
方才他还觉得父亲变得陌生了，但现在他明白了，父亲其实一直就没变过。只是从前二房势大，长房空有个名头却处处被打压，他便只能缩着脖子做人。如今章家跟镇国公府有了往来，这往来还是直接与他们长房挂钩的，他觉得有底气了，便露出本性了。而他底气的一部分，就是来自于他这个儿子的知府之位。
章茂荣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问了父亲最后一个问题：“二弟参与了吗?”
章春生正着急地查看他脸上的伤势，忽听这么一句，愣了一下，旋即立刻摇头：“没有!老太爷专门等他去了书院才把沈氏赶走的，就是怕他知道了闹起来，到时候传出去多不好听啊。”
章茂荣死死地盯着父亲，章春生在他的视线压迫下强撑着没有改换说辞。
最终章茂荣点了点头，再没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章春生唤了好几声，追上去想叫他把脸上敷一敷再走，结果才迈出几步就觉脚下一痛，哎呦一声低头看去，只见一片碎瓷扎在了脚底板。
他抱着受伤的脚原地跳了几下，到底没再继续追，眼看着章茂荣的身影消失在了夜色中。
…………
从父亲的院子出来，章茂荣游魂似的在院中漫无目的地走着，等他回神时已停在老夫人刘氏的院子前。
下人上前询问他是不是来找老夫人的，他原想摇头，但想了想，还是颔首道：“祖母睡了吗?”
“没呢。”下人道，“老夫人听说您来了，叫我们出来问问。”
说着便将他请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