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即使时过境迁,他的身形早就今非昔比,可在面对羌渠单于时仍然像被蒙上了一层阴影,他一度很排斥去王庭见单于。
大姊总是鼓舞他,鞭策他去战胜心魔,去成为草原上的王者。
与大姊相反,勒节更加理性,一开始就希望他率领全族立即开拔,脱离单于的控制,徙往别处。
勺夏部族的前任君长吉焉,也就是他们的父亲,生性残暴,部众皆畏惧;即使对他的子女,动辄鞭挞,好几个孩子生生被其抽死。毋格算是命大,屡次受尽折磨都活了下来。然而,当吉焉到了羌渠单于面前,却温顺地像只小羊羔。所有部族,无一不威慑于单于的威严和手腕。
大姊与勒节各有主意,但将决定权交到了极支辽的手里,去或者留,由他决定。
极支辽沉思良久,决定直面单于。
他想到了几年前在王庭的那一日,想到了单于孤傲不可一世的眼神,想到了大姊,想到了勒节,想到了部族中无法远行的长者和幼童。多年来大姊都将他保护得很好,现在轮到他去承担,他一定要证明给大姊看,他是这片草原上的王者!
……
五日后,来自单于王庭的轻骑飞到敕岩坡下,通传信报,简练的四个字:“单于有请。”
与此同时,勒节安排在王庭的眼线传回来消息:三日前,牙末仓促回到王帐,因追不回昆速的下落,已被车裂而死,夷灭三族。
“单于催得急,请君长与我们速行。”单于轻骑勒马催到。
极支辽偏头看了一眼毋格,又看看勒节,坚定地往前迈步,跨上马匹。勒节快步追了上来,“首领,我与你同去。”
“单于只传他一人。”轻骑兵鄙夷地说。
一人前往单于王庭,意味着绝对的孤立无援,生死只在单于的一念之间。但极支辽坚定地抓住缰绳,目光先看近处的勒节,再看稍远的毋格,自信地说:“等我几日,我去去就回。”随后双脚磕着马肚子,头也不回地纵马而去。十来骑轻骑兵紧随其后,一齐向东往王庭方向去了。
王帐外,警戒的勇士高大挺拔,面色凶狠,披坚执锐。
极支辽努力地调整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从容地从勇士中间走过去。
迈进王帐,极支辽面向王座上身姿雄伟的男人恭敬地行礼,“参见单于。”
视线瞥到了王座旁边串吊起来的一颗颗骷髅头,那是单于的装饰,他酷爱如此,有北边叛贼的,有汉人的,有羌人的,
有氐人的,最下面那颗新鲜的头骨可能是前几天来敕岩坡的牙末的。
羌渠单于打量着极支辽,声音冷冽而厚重。“你杀了昆速。”
闻言,极支辽一愣,颤颤巍巍地摇头,争辩道:“不是我杀的。”
羌渠单于猛然从王座上站起来,像是抓到了他话语中的漏洞,逼问下去:“你怎么知道他是被杀的?”
“我……”极支辽突然哑住,心理防线在遭受猛烈的攻擊。
“你撒谎。”
羌渠单于朝他走来,庞大身躯产生的阴影将他慢慢吞噬掉。
“就是你,你杀死了昆速,将他埋在草原上,以为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猎犬嗅到了昆速的气味,他和两百司夏勇士的尸体都被找到了。你干的好事,极支辽。”
如遭雷擊,极支辽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单于说出来,心瞬间凉了半截,浑身止不住地战栗。
但仍然控制着自己,他看着单于,努力想从嘴里挤出话来。他想说出勒节教他的辩词,用尽全力,喉咙里却怎么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羌渠单于满脸狰狞,如同猛兽魔鬼,猛地伸手,扼住他的咽喉,直接将他从地上拎起来。
血流不畅,脸涨得赤红,双腿无论怎么蹬也蹬不到地,就像几年前一样第一次到王帐一样,极支辽感受到了无比绝望的窒息。
就在这时,从阴暗的角落里走来一个面容姣美的女人,眼神里却充斥着仇恨,她是单于宠爱的阏氏。
“你害了我兄长,你死期到了!”
阏氏手里攥着一把弯刀,用力狠狠一刺,径直地扎进了极支辽的腹部,随后将弯刀在他肚子里旋了一圈,发了狠地将他腹中鲜血淋漓的肠子往外拽。血液狂飙,剧痛袭遍身体的各个部位。
单于忽然张开血盆大口,两颚之间,涎水如注,锋利的尖牙将他整个脑袋咬掉。
极支辽大叫一声,从毡毯猛然惊醒过来,整个人缩到角落里,大口大口地喘气,心跳快到几乎要爆开。
睡在对面的勒节听见动静醒过来,询问:“首领,怎么了?”
黑暗中,极支辽用力咬着自己的拳头,牙齿深深嵌进了肉里。不说话,眼神恍惚,久久没有从噩梦中回过神来。
一身的汗。
勒节茫然无措,到隔壁毡帐叫来了毋格,她掌着灯坐到极支辽面前,声音和缓地问:“做了什么噩梦?说给大姊听听。”
好一晌,缩在角落的极支辽抱住毋格的腿,缓缓抬起头,眼里闪烁着泪光,呜咽着说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