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没有半句大道理。
说的全是柴米油盐，全是人口账本。
在场的官员，哪个不是人精？
他们瞬间就明白了林川的意思。
这位将军，杀人时是阎王，可放下刀，脑子里装的，竟是一州一府的民生经济！
那知府的脸色由白转红，化为一片羞愧。
他掌管一府民生，想的是杀人减负，而一个领兵的将军，却在为他计算人口和赋税。
他长叹口气，躬身长揖：“将军……将军心怀万民，深谋远虑，是下官……短视了！”
“我等钦佩！”堂内官员纷纷。。。。。。
雪落无声，覆上当涂旧城的残垣断壁。林川伫立良久，手中热汤渐凉，却仍一口未饮。风卷起他肩头旧袍，那上面斑驳血迹早已洗不去，像岁月刻下的印记。青年医官默默站在一旁，不敢打扰，只将药箱紧抱在怀??那是他如今从不离身之物，内里装着针、刀、药粉与一本翻烂了的《活人书》抄本。
“将军，”他终于低声开口，“苏先生说……您若再这样四处奔波，她便亲自带人来抓您回书院休养。”
林川轻笑一声，将空碗递还：“她倒是越来越有山长威严了。”
话虽如此，眼中却浮起一丝暖意。
他知道苏妲姬不会真来，因为她比谁都清楚：有些地方，非得他亲去不可；有些人，只有看见他站在面前，才敢相信自己还能活。
他们下山时，天已全黑。远处村落点起点点灯火，不再是昔日恐惧战乱的熄灯闭户，而是为夜归医者留的一盏明灯。自《瘴疠诊治全录》颁行以来，西南诸州疫死率骤降六成，百姓识毒、辨症、煮药已成常事。更有村童编出歌谣传唱：“三棱针，桑皮线，武安营里出神仙；不怕热厥不怕瘫，只要林将军走一遍。”
这“神仙”二字，林川一向忌讳。他曾当众摔碎供奉自己的泥像，厉声道：“我不是来受香火的，是来教你们自救的！”可人心执念难改，愈是拒绝，愈被神化。
三日后，队伍行至庐阳郡界，忽闻鼓声震野。
前方道口设有一座高台，红布铺地，祭案罗列，竟似朝廷大典规制。数十名儒生分列两侧，手持竹简，神情肃穆。中央立一人，青衫素冠，正是曾于盛州街头张贴檄文的礼部主事裴元衡。
徐文彦策马上前，低声道：“将军小心，此人三年前曾参您‘以术乱政’，险些令陛下收回济世书院建制。”
林川点头，勒马停步，挥手命学生暂退五丈之外。
裴元衡缓步上前，未言先拜，三叩首，动作一丝不苟。
“林将军。”他声音清朗，字字入耳，“今日非为争辩，实为请罪而来。”
众人愕然。
只见他起身，从袖中取出一卷黄绢，双手高举：“此乃家父临终遗书。他原是庐阳疫区主政官，因不信‘妖医邪术’，拒用《清毒饮》，致全城三千余人病亡。临死前，他咬破手指写下此书，嘱我务必交予将军，并代他向天下谢罪。”
林川接过，展开细读。
纸上血字斑驳，笔迹颤抖：
>“吾固守祖训，不信异术，以致阖城尽殁……
>林川所行，非逆天，乃救人。
>若早信其法，何至于此？
>吾死后，棺不入祠，牌不入堂，只求葬于城外荒丘，任风吹骨，以为后世执迷者戒！”
风过处，黄绢猎猎作响，如泣如诉。
林川沉默良久，终将血书折好，交还裴元衡：“你父之错，在于惧新而不察实情；然其临终悔悟，尚存良知。我不怪他，但也不能替死者原谅。”
裴元衡伏地痛哭：“学生愿弃仕途，入济世书院为仆，扫地煎药，终身赎罪！”
林川看着他，忽然问：“你会写字？”
“会。”
“懂脉象？”
“略知一二。”
“那就别做仆役。”林川淡淡道，“去做学生。若真悔过，就去救一个你父亲没能救下的人。”
裴元衡猛地抬头，眼中泪光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