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骄阳破云而出,一缕光亮透过窗棂洒进了碧纱窗,秦惟熙才起了榻。璞娘听见碧纱窗内的响动才笑眯眯地推门而入。
“小姐许久没有睡得这么安稳了。”
秦惟熙下了榻自己洗漱一番,取过妆奁前的梳子递给璞娘,笑道:“幸苦璞娘。”
璞娘笑意盈盈地接过那把梳子,一面为她轻轻的梳鬓理发,一面笑意盈盈地在铜镜里看着她。
璞娘忽然道:“小姐的头发又黑又亮,插什么簪子都好看。”
“哎呦,璞娘,您是看小姐哪里都好。当年小姐几日间长出了许多白发,您与夫人怕小姐伤心,每到深夜小姐趁着小姐熟睡为她拔掉,老夫人就在一旁拿着油灯为你们照明,我可记着清呢!”奉画手中端着食盘推门而入。
“就你多嘴,今早的海鸭蛋还没堵了你的嘴是不是,可给小骤风喂饭了?给它洗澡了?”璞娘假意板着脸去看奉画。
秦惟熙看着奉画莞尔一笑,想起多日在深夜神出鬼没的子今:“子今呢?”
奉画朝着铜镜中的秦惟熙挤眉弄眼一番:“子今阿姐见近日雀舌姐姐在罗府,便常常深夜溜出去寻木童了。”而后见璞娘故意板着一张脸看她,很快又溜了出去,小院中只余下她哈哈地笑音:“璞娘啊,璞娘,小姐都知,她怎能不知。”
璞娘顿时停下了手中动作,绕过前面来去瞧她,见面前的姑娘眨巴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璞娘顿时感到心头一痛。
“哦呦……”璞娘正要作声,秦惟熙忽一把抱住了她,在她的怀里蹭了蹭:“璞娘啊,璞娘,您的怀里真好闻。”
璞娘顿时心底一片柔软,爱怜地抚了抚她的头顶:“可是出了什么事?”
秦惟熙闭着眼,嘴角含笑:“我能有什么事。”
璞娘哪里肯依:“傻姑娘,奴看着你长大,又哪里看不出你的心思。前阵子躲在藏书阁里头磨簪,你还当奴不知?”
秦惟熙闻言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仰头瞧她,打趣道:“原来璞娘什么都知道,璞娘围着我团团转。”
她一瞬不瞬地看向璞娘一头乌发上零星的几缕白,她忽然垂下了眸子,许久再抬起头笑看着璞娘:“璞娘,我们回京已经有一阵子了,祖母身体不好,阿母她肯定也需要您在身边,不如您教我阿母教您的画容术可好?”
璞娘目光一凝,却听她继续道:“璞娘,我想让您回去,回到江南去,与阿父阿母、祖母一起安心的过活,长命百岁,不必日日担惊受怕。”
璞娘看着她,看着这个自幼成孤的孩子,姑娘睁着清丽的一双明眸,眼角泛红。就像初入江南那一年,初次梦醒,不同的是那一年这个小姑娘的眼中尽是一片茫然与滔滔不绝的恨意。
“熙丫头在哪,奴就在哪。”
“奴不回江南去。”璞娘不为所动。
一老一小,二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最后到底是秦惟熙先败下阵来:“璞娘啊,璞娘,待此间事了,我想择一间小院,院子外有山有水、有花有草,再有一条乡间小路,还有一片漫山遍野的桃园林。我躺在桃林里闻着鸟语花香,璞娘只要一声吆喝,您说熙丫头吃饭了,我就会漫步在那片桃林里奔向那间小院。”
璞娘摇头失笑:“傻姑娘,那不是世外桃源,这世间哪里有那种地方。”眼中却满是憧憬。
秦惟熙道:“有的,一定有,璞娘定会在那里好好的生活。”
可她而今就如璞娘常言,她并非独身一人面对这世间不公凡事。待此间事了,她的罗家阿父、阿母、祖母,可以身在江南,那她一身抱负,曾连中三元的兄长罗聆呢?
秦家或得昭雪之日,褚家伯父也得安息之时,是否也是众人再次各奔东西时。十年间,罗家不曾有一刻放心她,她也要尽全力护住她想护住的所有人。
*
朝会毕,大殿外,梁书文与平日里交好的朝臣结伴拾阶而下,正逢有同僚走过来欲请他晚间吃酒,梁书文闻言却大手一挥婉言谢绝:今日哪里有心情吃酒。”
有同僚近身来问:“梁阁老平日休沐在家,不是最喜小酌一番?”
梁书文听罢在石阶上眺望远处,两手在身前一拢,低声叹道:“为陛下所忧啊!这小靖宁侯去了趟西北,说是流放,实则是受陛下的恩去享福去了。当年他朝殿上剑伤太常寺卿蔡大人,你们也瞧见了。这些年非但没有收敛脾性,怎生变本加厉了?当年褚大将军走得那般凄惨,那些跟随他上战场杀敌的将士凉了的心还没捂热,这靖宁小侯爷说走就走了,反倒回了京过起逍遥富贵日子,你说他们难道不会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