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熟知每一个桥段、每一句唱词,他听过许多次,那个幸福美满的结局。
然而此刻,一字一句都变得无比讽刺。歌姬分明是在嘲笑他,前世今生,他都不可能得到那个美好结局。
他轻轻敲击手腕上的玉镯,在喧闹的船舱里低声朝它说话:“你很讨厌这个故事,对吧?去年在画舫上第一次听到,你根本就不相信,是吗?”
没有人回答。
从幻境出来之后,近一年来,他对玉镯说过许多事,问过许多话,但其中再也没有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
他把手搭在玉镯上,忽然也不太确定,这玉镯真的有一对吗?他想念的人,曾经通过玉镯回应过他、主动联系过他吗?
还是说它原本就只有一只,另一只并不存在,只是他虚空的幻想?不然为何,他每次回想起她的手腕,都是空落落的触感,任何饰物她都不曾佩戴。
又或者,他根本不曾触碰她的手腕,连同那一日生疏的相见,也是假的。
她没有回来过,没有住在与他相邻的房间,没有照顾雪山,也没有养一丛需要他暗中协助才能发芽长叶的花。
那些试探接近、甜言蜜语、拥抱亲吻,都是假的。
她没有误食春怀引,也没有等他从赤澜关回来。他没有一而再再而三向她剖白真心,像傻子一样追问一个不可能的答案。
幻境里最后那夜,他没有放纵他的情动,也没有袒露他的脆弱,没有祈求过她的陪伴。
否则,她怎么会一走了之?
如果在那种情况下都能潇洒离开,那就是不爱。她不可能不爱,所以这些都是假的,是他错乱离奇的幻想,绝对没有发生过。
在天玄宗的重逢,只是一个短暂如烟云的梦,以离别和遗憾作结,匆匆告一段落。
是他太投入,如同台上的歌姬那般声情并茂地演绎着,深陷其中。
自欺欺人有什么用?现在,梦该醒了。
他默默掐了个仙诀,点点微光从指尖逸出,像温润的星辉散落在画舫,悄无声息地隐没在歌姬和听众的眉心。
缠绵悱恻的曲目就此中断,连伴奏的管弦之声都停了,船舱里安安静静。
歌姬在台上不知所措,忘了自己上一句在唱什么。听众也一脸茫然,想不起自己来画舫上做什么。
夜雨忽而飘落,冬夜的寒气从湖面漂浮起来漫上画舫。待画舫终于靠岸,一大群人稀里糊涂准备下船。
走出船舱后,有人伸手指向船头,小声议论:“你们看那儿,是不是站着个人?长得还很好看的。”
“那不是人吧,分明是神仙模样。”
“可是神仙也会流眼泪吗?”
“你看错了,那只是雨水。”
“……”
所有人都离开了,宁昉抬手拂过画舫围栏,摸了摸围栏上那道又深又乱的凿痕。
百年之间,往事早已随百川奔流入海。只有他茕茕孑立,滞留原地刻舟求剑——
大雨贯通幻境内外,奚华在月蘅殿的床榻上捏碎了灵珠,从头到脚密不可分的束缚感骤然消失了。她离开幽陵古冢,冒雨跑回聆云院。
甫一推开房门,雪山从角落里窜出来,扑到她水淋淋的怀中。
房间里未燃灯烛,但有一团淡淡银辉凝聚不动,汇聚成端坐的人影。
“去哪里了?见到你师兄了?”银衣墨发的人开口询问,语气比平时低沉压抑许多。
奚华当然能听懂,小龙君想问的其实是“你们两做什么了”。
“别点灯。”她叫停他的动作。就留在沉沉夜色里吧,现在谁也别看她,天边的闪电也不要照在她身上。
“好,小公主要留在天玄宗吗?要不要离开一段时间?”商夷恢复了温和。
气场突变,好像刚才问话的人根本不是他。
奚华正欲开口,雪山忽然落到了地上。它“喵呜喵呜”叫着,抬头疑惑地望着她。
奚华也瞧见自己一双手变得透明,即将消融成水,但很快又变回实实在在的手,如此反反复复,她用不了力,也抱不住雪山了。
“我怎么了?”她第一反应以为自己要死了,但春怀引不是已经解了吗?在幻境里她和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