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再次穿过漫长的白色光廊,脚踏实地的触感终于传来时,林年月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灯火通明、却莫名压抑的开放式办公区内。
打印纸的油墨味混着冷掉的咖啡渣气息,在鼻尖绕来绕去,还有一种无形的疲惫,像潮水般裹着每一个人。密集的工位挤得像蜂巢,每个人都埋着头,指尖在键盘上飞快敲击,连抬眼喝水的动作都透着仓促,仿佛稍慢一点就会被这片机械的节奏吞没。
林年月的目光立刻锁住了靠窗的那个身影——林念月。她坐在工位上,面前摊着电销话术稿,手边的电话亮着屏,背脊挺得有些僵硬,像一根绷到极致的弦。
‘这是在做电销?’林年月心下愕然。在她的世界里,自己辞职前做的是新媒体运营,虽说也累,至少能对着屏幕写点喜欢的文字;可这种要反复跟陌生人说话、被拒绝是家常便饭的工作,对她们这种骨子里内向、甚至有点社恐的人来说,简直是日复一日的精神酷刑…
正想着,她看到林念月深吸了一口气,胸口微微起伏,像是攒了很久的力气,才伸手拿起手机,指尖在拨号键上顿了顿,按下一串数字。
电话接通的瞬间,林念月立刻按照面前的稿子,用尽可能清晰平稳的声音开口:“您好,这里是智星科技,请问您最近有了解过我们最新的……”
她的话没能说完。
听筒里传来模糊却异常尖锐的男声怒吼,即使隔着一段距离,林年月也能隐约捕捉到“傻X”、“骚扰”、“不需要”、“再打就投诉”之类的字眼。声音大到旁边工位的人都抬了下头,目光扫过林念月时,要么带着麻木的了然,要么飞快移开,没人多说一个字。
林念月握着手机的手指瞬间收紧,指节攥得发白。她没反驳,也没有立刻挂断,只是僵硬地听着,直到那边的骂声停止,传来忙音。
她缓缓放下手机,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被羞辱后的红晕。她飞快地低下头,长发垂落下来,像一道帘子遮住侧脸,可林年月能看到她桌下的另一只手,正死死攥着衣角,把布料捏得皱成一团。
这种感觉,林年月太熟悉了——被陌生人无端斥责后的那种委屈、难堪,还有深深的自我怀疑。每一天,每一次通话,可能都在经历这种细小的切割…
就在这时,一个穿灰色职业套装、面无表情的女人从人事部办公室走了出来,她停在林念月工位旁,指尖敲了敲桌面:“林念月,麻烦你来一下会议室。”
林念月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更多的是茫然。她默默站起身,跟着人事离开了办公区。
林年月立刻跟了上去,会议室的隔音并不算太好,她站在门外,能清晰地听到里面的对话。
人事的声音像在念提前写好的稿子,没半分温度:“林念月小姐,根据公司发展战略和架构调整,你所在的岗位不再设置。公司决定与你解除劳动合同。这是解除协议,你看一下,如果没有问题,请在这里签字。”
短暂的沉默,空气里只有纸张翻动的轻响。然后是林念月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像快要碎掉的玻璃:“架…架构调整?为什么是我?我近两个月的业绩是有提升的,上周还完成了指标…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人事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像在背诵条款:“这是公司的整体决定,与个人近期绩效无关。这个月的工资在财务结算后三天内会发给你,请你配合。。。”
后面的话,林年月已经听不清了。一股寒意从脚底猛地窜上来,顺着脊椎爬到后颈,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一周前。。。架构调整。。。解除合同。。。
一个可怕的猜想像毒蛇似的,突然缠紧了她的心脏。
‘我也是一周前辞的职!难道…不是因为我想追随周屿才冲动辞职,而是因为某种诡异的关联,我在我的世界辞了工作,就导致这个世界的“我”被裁员了?是因为这个吗?是因为突然失业,失去经济来源带来的压力。。。’
‘如果真是这样,那林念月的绝望,她最后选择去死…根源会不会是我那个一时冲动的决定?’
这些念头刚冒出来,会议室的门就开了。林念月失魂落魄地走出来,脸色白得像纸,手里没拿到任何补偿协议,只有一张薄薄的结算单——上面清晰地写着仅结算本月截至今日的工资。所谓的“架构调整”,在这家小公司里,显得如此廉价而冷酷。
林念月回到工位,默默地、机械地开始收拾个人物品。一个卡通水杯,一盆有点蔫了的绿萝,几本笔记。周围同事的目光或同情或麻木,没有一个人上前予她只言片语的安慰。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负罪感将林年月淹没。那个“因为自己辞职导致她被裁”的可怕猜想,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的思绪。
林念月抱着那个小小的纸箱,走向电梯间。林年月跟在她身后,大脑飞速运转:‘现在还不能现在暴露身份,太突兀了,又和她提平行时空?说自己是来自未来的幽魂?说她一周后会自杀?这些只会吓到她。必须先观察,必须知道更多信息。’
她强压下内心的惊涛骇浪,默默地、像一个真正的幽灵,跟随着林念月离开了办公楼。
回家的路上,林念月一直低着头,步伐沉重。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更添了几分孤寂。林年月没有试图与她交流,只是静静地跟着,感受着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仿佛被世界抛弃后的茫然与无助。
终于到了家。林念月用钥匙打开门,刚才在外面强撑的坚强瞬间瓦解。她把纸箱随手放在玄关,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将脸埋进膝盖,肩膀开始轻微地抖动。
没有哭声,连抽气声都很轻,可这种无声的啜泣,比嚎啕大哭更让人心碎,像一片叶子在风里抖,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碎掉。
就在这时,一阵熟悉的、窸窸窣窣的爪步声传来。一个黄色的、毛茸茸的身影从里屋兴奋地冲了出来——是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