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拜的人造星河在后视镜中渐次熄灭,如同退潮的星火,最终被沙漠边缘的赭红色晨曦吞没。虞倾寒靠在后座真皮座椅上,指尖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那枚来自安德森的芯片。陶瓷外壳触感异常温凉,仿佛能吸收指尖的温度,内里隐约流动的荧光纹路在车厢的昏暗中如呼吸般明灭,映照着她眼底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深思。
副驾驶位上的雷震双手稳握方向盘,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后视镜与侧镜,车辆在迪拜边缘逐渐苏醒的街道间进行着看似随意实则精密的穿梭。几个干净利落的变道、一次借大型货柜车遮挡的短暂隐匿、再汇入清晨前往机场的车流,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确认暂时安全后,他低沉的声音打破了车厢内的沉寂:“尾巴甩掉了,但不确定是否还有远程标记。”
虞倾寒微微颔首,目光却未离开掌心那枚芯片。它在透过浅色车窗滤过的晨光下,呈现出一种非金非玉的奇异质感,边缘圆润,表面却有着极其细微、触感清晰的凹凸纹路,像是某种微型电路,又似古老的符咒。安德森临死前瞳孔中诡异的蓝光,以及他用尽最后力气烙在她掌心的那个复杂符号——“烛龙”,这两个字带着某种源自远古的、沉重而危险的气息,让她心头莫名悸动,仿佛有冰冷的蛇沿着脊椎悄然爬升。
“芯片的物理结构很特殊,”她对着隐藏在衣领下的骨传导麦克风说道,声音因长时间的神经紧绷和短暂的脱水而略显沙哑,“外壳有生物亲和性涂层,质感接近骨骼陶瓷,内部……似乎有液态或能量态物质在荧光纹路下流动。不像单纯的存储介质。”
周澈的声音立刻从耳机中传来,背景是安全屋服务器群组散热风扇发出的、令人安心的稳定嗡鸣:“临时安全屋的量子级扫描设备已经预热完毕。我初步在全球数据库和深层网络进行了交叉检索,‘烛龙’这个关键词,在近三十年的所有公开或半公开记录中,几乎被抹得一干二净,干净得极不自然。但它的中文意象,以及可能与新石器时代晚期至商周时期某些神秘龙形图腾的潜在关联,值得深究。顾老那边,我也已通过安全信道发送了咨询请求。”
车辆最终驶入一处位于杰贝阿里工业区边缘、看似废弃的大型仓储集群。锈迹斑斑的卷帘门在遥控指令下发出沉闷的摩擦声,缓缓升起,待车辆滑入后又在扬起的细微尘埃中沉重落下,将外界的光线与喧嚣彻底隔绝。虞倾寒推开车门时,腿脚因长时间保持戒备姿态和之前的激烈奔逃而有些发软,一个踉跄。雷震敏锐地侧身,手臂稳健有力地托住了她的肘部。
“需要先休息吗?你的脸色很差。”他问道,目光扫过她缺乏血色的脸颊和眼下淡淡的青黑。
虞倾寒借力站直,轻轻挣脱他的扶持,摇了摇头,眼神迅速重新凝聚起锐利的光:“时间可能不站在我们这边。安德森的灭口太干脆,对方不会给我们喘息的机会。优先处理芯片。”
他们穿过堆满废弃机械和集装箱的、光线昏暗的通道,空气中弥漫着金属锈蚀、机油和尘埃的混合气味。一道伪装成配电箱的暗门无声滑开,露出向下延伸的金属阶梯。升降梯运行平稳,轻微的失重感标志着他们正深入地下。这里的临时安全屋虽然不如“巢穴”那样功能完备、固若金汤,但核心的扫描分析设备和基础生命维持系统一应俱全,足以应对紧急情况。
周澈早已在全息扫描操作台前等候。他看起来比两个月前清瘦了些,面容带着长期面对屏幕的苍白,但那双眼睛在镜片后依然闪烁着近乎苛刻的专注与敏锐。看到虞倾寒略显踉跄却眼神坚定地走进来,他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视线随即立刻锁定在她手中那枚散发着不祥诱人荧光的芯片上。
“这就是安德森用命护住的东西?”他接过芯片,动作极其小心,用特制的防静电镊子将其轻放在扫描仪的精确定位槽中。高精度的机械臂将其缓缓送入扫描舱。
幽蓝色的粒子束无声亮起,开始对芯片进行分子级别的分层扫描。巨大的主屏幕上,芯片的三维结构模型以惊人的速度被构建出来,其内部构造之复杂精妙,让在场的三人都屏住了呼吸。它不像任何已知的电子存储设备,更像是一种生物组织与精密微电子技术诡异融合的造物,有类似神经网络的纤细导管,有规律搏动的能量节点,核心区域则被一层不断变换结构的生物膜紧紧包裹。
“核心数据区有生物加密锁,”周澈指着屏幕上那层动态变化的、由复杂蛋白质构象形成的屏障,语气凝重,“是一种活性生物密码,需要特定的生物密钥才能非破坏性解锁。强行物理突破或能量刺激,极大概率会触发内部的自毁机制——可能是酸液释放,也可能是能量过载,足以瞬间气化存储单元。”
虞倾寒蹙眉:“生物密钥?是指纹、虹膜、声纹,还是……”
“更可能是基因序列。”周澈打断她,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转向她,“而且,极大概率是……某个特定个体的、具有唯一性的基因序列。”他的意思不言而喻。安德森拼死将芯片传递给她,临死前反复提及“烛龙”,而虞倾寒作为“晨曦计划”核心研究员苏晚晴的直系血脉,她的基因,很可能就是这把唯一的、活体的钥匙。
虞倾寒没有任何犹豫,快步上前,将右手食指稳稳地按在扫描仪侧面弹出的微型采样器上。几乎感觉不到的微针刺痛传来,一滴鲜红的血珠被纳米探针吸取,迅速送入旁边的基因测序模块进行分析。
等待结果的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扫描仪内部发出几乎听不见的高频运行声,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在侧屏上飞速滚过。每一秒都伴随着未知的风险——芯片是否稳定?解密过程是否会触发隐藏的追踪信号?周澈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控制台上敲击着,雷震则悄无声息地移动到入口处,保持着高度警戒。
突然,扫描舱内那枚芯片原本缓慢流转的荧光纹路骤然变得明亮夺目,如同被注入了生命,光芒沿着既定的轨迹加速流动、交织、组合!一道淡蓝色的光束从芯片顶端射出,在空气中凝聚成一幅清晰无比、缓缓旋转的全息星图!这幅星图与顾伯渊破译的“璇玑阵图”有七分神似,但星辰的数量更多,连接线更加繁复,整体结构也更为宏大深邃。其中几个关键的星宿位置被特意高亮,旁边浮现出古老的篆文注释,笔法苍劲,仿佛承载着千年的重量。
“这是……星图?”雷震也被这超越常识的景象所吸引,忍不住靠近几步。
“不完全是,”周澈放大图像,手指虚点着那些篆文,“这些术语源于古代星象学,但结合这些被精确计算的现代天文坐标……这更像是在标示一个极其庞大的、基于宇宙尺度天体运行规律的能量场分布图,或者……一个超乎想象的星际通讯网络节点图?”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甚至带着一丝面对未知的敬畏。
更令人震惊的发现紧随其后。当周澈尝试逆向追踪这些星图数据流的源头标记和底层架构时,一个极其隐蔽、深埋在多层冗余代码和加密协议之下的标识符,被他用自编写的破解程序一点点剥离出来——那是一个简洁、优雅却充满力量感的抽象龙形图腾徽标,龙身缠绕着一个古老的星盘,与S。C。F的英文缩写以某种难以理解的方式并列出现,仿佛象征着两者的同源或从属关系!
“烛龙……”虞倾寒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心底升起,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它不是独立的存在,而是S。C。F内部的一个最高机密项目代号?或者说,一个掌控着核心力量的分支?”一个隐秘到连顾伯渊那样博闻强识的人都未曾听闻的项目,其保密级别和重要性,恐怕远超之前的任何预估。
周澈尝试进一步解析与“烛龙”标识关联的、未被完全销毁的数据碎片,得到的是一些更加令人不安的、残缺不全的信息片段:“……相位同步……意识界面稳定性……维度锚点校准……临界能量阈值……”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充满了科幻色彩,指向的可能是意识上传、跨维度通讯或能量操控等前沿甚至禁忌领域,每一条都足以颠覆现有的科学认知。
就在这时,安全屋独立供电系统的预警模块,突然发出了最低等级的、几乎微不可闻的警报蜂鸣——不是敌袭或物理入侵,而是检测到一次极其微弱、频段特殊、几乎完美融入宇宙背景辐射中的外部信号扫描脉冲!脉冲持续时间极短,来源无法精确定位,但其调制方式和频谱特征,与他们在西山岛石窟遇袭前、以及迪拜拍卖会现场捕捉到的异常信号,匹配度高达87%!
“我们被标记了。”周澈的声音瞬间冷峻,手指在键盘上飞舞,瞬间切断了安全屋所有非必要的对外数据连接和能源接口,只保留最低限度的生命维持和内部网络,“对方可能通过芯片激活时产生的某种我们未能察觉的量子级信号反馈,或者……通过更不可思议的方式,追踪到了我们的位置。这个地方,不能再待了。”
虞倾寒眼神一凛,迅速做出决断:“立刻启动紧急转移协议。芯片的核心数据已经获取并完成多重加密备份,原物……”她看了一眼扫描舱内那枚仍在投射着神秘星图的芯片,它现在更像一个危险的信号灯塔,“……必须就地销毁,不能留下任何物理痕迹。”
雷震点头,立刻行动起来。他如同训练有素的机器,开始熟练而迅速地收拾关键设备、销毁所有可能残留生物信息的物品、启动预设的电磁脉冲装置抹除电子痕迹。周澈则争分夺秒地将已破解和备份的数据进行二次加密和分散存储,同时尝试追踪那束扫描脉冲的最终去向,尽管希望渺茫。
在启动芯片物理销毁程序前,虞倾寒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幅在空气中缓缓旋转的浩瀚星图,将那几个被高亮标注的星宿位置、其对应的现代天文坐标、以及旁边那些古老的篆文注释,强行记忆在脑海里。她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幅星图指向的方位,与安德森用生命传递出的那个太湖坐标,存在着某种她尚未理解的、却至关重要的内在关联。
高能激光束在扫描舱内一闪而过,那枚蕴含着惊人秘密与危险的芯片瞬间被气化,连同其内部可能存在的任何追踪装置,化为了一缕微不足道的青烟。
十五分钟后,整个临时安全屋已恢复到一种“原始”状态,所有现代科技痕迹被清除殆尽。三人乘坐另一辆经过深度改装、信号特征完全不同的本地牌照车辆,悄无声息地从仓库的另一处隐蔽出口驶出,汇入工业区清晨逐渐繁忙的车流,向着沙漠腹地预先设定的备用撤离点驶去。
车上,虞倾寒看着窗外一望无际的沙丘在晨光下呈现
出流动的金色,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烛龙’……S。C。F究竟在利用我父母的研究做什么?这个项目透露出的信息,已经远远超出了生物科技的范畴,涉及到了……更本质、更可怕的东西。”
周澈看着便携式加固平板屏幕上显示的备份数据摘要,接口道:“这些星图和数据碎片暗示的技术层面,如果真的被SCF掌握甚至部分实现……那他们拥有的将不是简单的商业或技术优势,而是一种……足以重新定义人类文明走向的力量。”他没有说完,但车内的三人都清晰地感受到了那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下一个汇合点和行动方向?”负责驾驶的雷震透过车内后视镜看向虞倾寒。
虞倾寒调出电子地图,指尖在触摸屏上滑动,最终坚定地点在了东亚大陆那片广袤的水域——太湖。
“先按预定方案,分头撤离,利用沙漠地形和多个中转点彻底摆脱任何可能的追踪。最终目的地,”她的目光锐利如刀,“太湖。我们去看看,安德森用命换来的坐标,和这幅‘烛龙’星图,到底共同指引着什么。或许,所有的答案,以及‘烛龙’的真正面目,就藏在太湖的波光之下。”
车辆加速,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驶向沙漠深处未知的路线。而“烛龙”的阴影,仿佛已化作无形的巨网,在前方的道路上悄然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