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澈的最后一丝意识在狂暴的维度潮汐中几乎彻底消散。那是一种超越任何人类认知极限的体验,个体存在的边界被完全抹去,时间感被拉伸至永恒又压缩为一瞬。就在意识即将归于虚无的前一刻,一股温和却无比庞大的力量将他包裹,如同宇宙本身的心跳,将他存在的每一个基本粒子稳稳地重新编织。
脚踏实地。
冰冷的触感透过特制的靴底传来,坚硬、光滑,带着一种非金非石、历经无尽岁月打磨后的温润质感。他睁开双眼,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呼吸瞬间停滞。
这是一个超越所有想象力的空间。没有天空,没有大地,甚至失去了上下左右的方向感。他站立的地方,是一块悬浮于绝对虚无之中的透明平台,平台表面流转着银河般的光纹。
平台下方,是浩瀚无垠的银河系星盘,旋臂上的亿万恒星如同洒落的钻石粉末,在深邃的黑暗中缓缓旋转,散发出冰冷而永恒的光辉。平台上方,则是深不见底的黑暗穹顶,那黑暗如此纯粹,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与希望。
然而,在这片黑暗穹顶的正中央,一只巨大无比的"眼睛"正静静地凝视着他。那并非生物的眼眸,而是一个由无数星系、星云复杂交织构成的庞大结构,其中心是一个超大质量黑洞,强大的引力透镜效应扭曲了背后的星光,恰好勾勒出一个巨大、冰冷、威严且毫无感情的"瞳孔"。这只宇宙之眼,仿佛是这方天地的唯一主宰,冷漠地审视着平台上这个渺小得不值一提的闯入者。
"欢迎来到观星台,继承者。"
一个声音,或者说,一段直接烙印在意识层面的信息流,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深处响起。它没有方向,没有性别,没有借助任何介质,带着星辰碰撞般的浩瀚回响和一种非人的古老韵律。
周澈猛地转身,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在平台边缘,距离他约十米的地方,一个半透明的人影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身形轮廓在虚无中微微波动——正是陈兰舟教授!但眼前的形象绝非血肉之躯,更像是一段精心保存、却因年代久远而信号不稳的全息投影。
他的面容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极度疲惫,那双曾经睿智的眼睛此刻却盛满了了然与……一种深沉的悲悯。
"陈教授?您……您还活着?"周澈的声音因极度的震惊和跨越生死的重逢而干涩沙哑。
"活着?不,孩子。"陈兰舟的虚影微微摇头,动作略显僵硬,目光却投向了那只令人心悸的宇宙之眼,"这只是一段残留在星门导航核心里的意识备份,一个……负责引路的幽灵。我的时间不多,仔细听好。"他的影像边缘开始出现细微的闪烁和噪点,仿佛信号正在衰减。
"我们所对抗的烛龙,并非你想象中的那个终极敌人。它本身,是一个……免疫系统。一个被某个早已消逝的上古文明,倾尽所有创造出来的、用于甄别并清除被暗影苍穹感染的文明的终极防御机制。"
"暗影苍穹?"周澈重复着这个充满不祥意味的词汇,感觉一股寒意沿着脊椎爬升。
"一种在宇宙尺度上传播的……信息病毒。或者说,一种具有意识的、自我复制的物理规则扭曲场。"陈兰舟的语速加快,影像的闪烁也愈发频繁,"它能渗透并篡改最基础的物理常数,将有序的宇宙结构转化为滋养其存在的混沌温床。而我们所在的太阳系,根据观测,正处在感染的早期阶段。你所知的诺亚生物,不过是这个病毒在物质世界操控的、比较突出的傀儡之一罢了。它们的烛龙计划,本质上是病毒试图利用免疫系统的机制,来加速自身扩散的阴谋。"
就在周澈的大脑疯狂运转,试图消化这颠覆一切认知的惊天真相时,远在无数光年之外的地球,危机正以另一种更直接、更紧迫的方式爆发。
百慕大三角海域上空,"逐星号"反重力舱内,刺耳的警报声已从最初的间歇鸣响连成一片凄厉的、不间断的悲鸣。红色的警示灯将整个舱室映照得如同炼狱。
"通道稳定性参数正在恢复!但能量读数完全不对!严重溢出标准值三百个百分点!"虞倾寒死死盯着主控屏幕上那些如同癫痫般疯狂跳动的曲线和数据,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紧握着操纵杆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凸显出发白的骨节,"有东西……有未知的能量体混在周澈穿越时产生的能量湍流里,跟着他一起进入了通道!它的能量频谱特征……不属于我们数据库内记载的任何已知能量形式!而且,根据溯源分析,它不是从通道对面来的,是在通道开启的瞬间,从我们这边、利用能量峰值作为掩护渗透进去的!"
几乎在同一毫秒,雷震那边的深空广域扫描系统也发出了最高优先级的、代表毁灭性威胁的刺耳警告。他立刻切换到全息战术界面,屏幕上呈现出的景象,让他这个经历过无数次生死考验、神经早已锤炼得如同钢铁般坚韧的老兵,也感到浑身的血液几乎要瞬间凝固。
在月球轨道附近那片原本空无一物、只有零星人造卫星偶尔掠过的静谧空间,此刻正发生着剧烈的空间扭曲!就像有一块巨大无比、完美伪装的空间幕布,被一股无形的、狂暴的力量强行撕开了一个狰狞的缺口。
幕布之后,赫然显露出三艘庞大、狰狞、表面流动着非欧几里得几何纹路的战舰——正是"影狩"舰队的主力战舰!它们就像最狡猾、最耐心的毒蛇,一直利用某种极高明的空间折叠伪装技术隐藏在那里,完美地利用了星门开启时产生的、足以掩盖一切的能量海啸作为掩护,悄无声息地逼近到了距离地球近地轨道如此之近的、致命危险距离。
"他们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我们!也不是简单的破坏!"雷震的声音因极度的愤怒和对眼前危局的本能恐惧而变得沙哑低沉,他蕴含着爆炸性力量的一拳狠狠砸在加固的控制台上,发出沉闷的巨响,"他们在等!像草原上最有耐心的猎人一样,等待星门通道完全稳定下来!然后……大举入侵通道的另一端,去掠夺那个未知世界的资源,去占领那片新的疆域,或者……更糟,去彻底摧毁那个我们对其一无所知、可能同样脆弱的文明!"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超越常人想象尺度的观星台上,陈兰舟的影像闪烁得更加剧烈,轮廓开始变得模糊不清,边缘处甚至出现了类似数据流崩溃的撕裂状缺损,仿佛随时会化作一捧无序的光点,彻底消散在这宇宙的冰冷虚空中。
"记住,周澈,你手中的蓝钥,并非你所以为的武器。"陈兰舟的声音带着一种临终托付般的极致急迫感,直接烙印在周澈的意识最深处,"它是疫苗的种子,是修复被暗影苍穹扭曲的物理规则的唯一希望。但激活它,发挥其真正的、足以扭转乾坤的力量,需要找到并聆听源初之声……那是宇宙诞生之初的、最原始的引力波回响,是秩序得以建立的本源密码……他们来了……我的时间……到了……"他的话语开始变得断断续续,模糊不清。
"他们?谁来了?谁在追你?"周澈急切地向前迈了一步,伸出手想要抓住那即将消散的影像,一种强烈的不安和担忧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淹没了他。
陈兰舟的影像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用最后残存的力量,抬起那只已经变得近乎完全透明的手臂,颤抖着指向平台下方那片璀璨壮丽却又暗藏杀机的银河。周澈顺着他指的方向,凝聚起全部目力,穿透那令人炫目的星光,向银河的更深、更黑暗处望去。
下一刻,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他的头顶,让他全身的汗毛倒竖,几乎无法呼吸。
只见在原本和谐、有序旋转的星系背景中,一片不祥的、如同拥有生命般缓缓蠕动、蔓延的"暗影"正在悄然扩散。这片暗影并非单纯的黑暗,它更像是一种对"存在"本身的否定,一种对秩序和光明的吞噬。
它所经之处,那些原本闪耀着勃勃生机与活力的星辰,其光芒仿佛被无形的、贪婪的巨口抽走,一颗接一颗地、无声无息地熄灭,留下一片片绝对的、令人绝望的死寂和虚无。那景象,比任何想象中的地狱场景都更让人感到深入骨髓的恐惧,那是宇宙尺度上的、无法抗拒的死亡正在无声地蔓延。
陈兰舟的影像最终彻底消散,化作无数细小的、闪烁着微光的粒子,如同尘埃般飘散,融入了观星台冰冷的背景辐射中,再也找不到丝毫踪迹。
周澈被孤身一人,留在了这宇宙的十字路口。脚下,是孕育了他、此刻正面临灭顶之灾的故土家园;眼前,是正在吞噬星辰、无可名状的终极黑暗。而他手中紧握的,是唯一能带来一线希望、却不知具体如何使用、意义重大无比的"疫苗"种子。
几乎就在陈兰舟的意识备份彻底消失的同时,一股强烈得无法忽视的空间震荡感,如同丧钟般从太阳系的方向传来,穿透了遥远的时空距离,清晰地被他感知到。地球那边的终极危机,已经全面爆发了。他站在那里,渺小如尘,却肩负的可能是整个文明最后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