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知风摊手做无辜状。
不远处的阴差已经识趣地引着周围的魂魄退下去了,只剩无知无觉的孟婆。
静了好一会儿,鹊知风才在孟婆汤的滚沸声中再次出声,“师兄怎么突然到我这儿来了?”
“鹊知风。”衡弃春唤他的名字,“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在用你那面碎成渣儿的镜子窥探上五界之事。”
他伸手,隔空点了点鹊知风眼下那两团因为耗费灵力才会出现的乌青,反问道:“既然什么都知道,你还好意思明知故问?”
第108章此处何来天一个虔诚跪等的痴子。
大抵是因为心虚,鹊知风闻言先是躲开视线,然后不太自然地摸了摸鼻子。
那张无甚血色的脸被鬼哭河下的岩浆映得泛起一片红光,狭长的眉目尽显阴沉。
他冲衡弃春抬起头,大抵是想要反驳,却又在与衡弃春视线相撞的瞬间垂下头去,不太服气地从鼻腔里喷出一个气音。
衡弃春立刻轻笑出声。
他走上前,在鹊知风惊诧的视线中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衡弃春说:“几百岁的人了,怎么还是这样闹小孩子脾气。”
那是貔貅幼崽有生之年见过最诡异的画面了。
只见鹊知风那张阴沉惨凄的脸上神色数变,一头顺滑的头发几乎要炸起来,梗着脖子与衡弃春对视一眼,然后就像被什么东西烫着了一样,在原地缩了一下脑袋。
他若是活人,恐怕一张脸都要涨红了。
“你别……”鹊知风气呼呼的,顶了一下腮又说,“神鬼不殊途,你别动手动脚的。”
“神鬼不殊途,秦镜映万物。”衡弃春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很快接上他的话,“冥君殿下,敢问您在我秦镜中看到我徒弟了吗?”
鹊知风受不了他这样的语气,抬手就想要再摸鼻子,注意到衡弃春的目光之后又不自然地放下了手。
他环视一圈,视线落在瞥瞥长吟不断的鬼哭河上,随后很轻地,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地叹了口气。
“师兄看过六鼻镜了。”他说。
衡弃春默了默,但很快点点头,“是。”
“那师兄也应该知道,他注定不会有好下场。”
衡弃春没应。
周围没有人再说话,就连一向话多的貔貅幼崽也清楚他们在谈什么,识趣地抓住衡弃春的一小截袖子,静静等着神尊开口。
很长一段时间里,耳边只剩下鬼哭河水流翻卷,岩浆激荡的声音。
直到衡弃春说:“正因为我在六鼻镜中看见了他的死相,知道他死有枉,所以才不能不救他。”
“你就非要替他逆天改命么?”
“哪来的天?”衡弃春反问他,看见小东西气鼓鼓的样子又不自觉放缓了语气,“你知道的,神族上千年前就已经全部陨落,鹤子洲的神山上只有无数神冢枯坟,世人眼中的‘神族弃下五界于不顾’不过是神族为安世人的心扯下的弥天大谎!”
他难得这样激动,说到最后连眼尾都红了,就乜着一双冷眸问:“这世上没有神,自然也就没有天,为何一定要顺应天意?”
鹊知风活了几百年,头一次听到这样的狂悖之言,更令他惊叹的是,这番话竟是由衡弃春亲口说出的。
那可是衡弃春啊,克己复礼,当年替他拦下南隅山一剑,却不忘斥他枉顾礼法道义的上神啊……
鹊知风不由地蹙了一下眉心。
曾在镜中看见过的画面一时清晰起来,是师徒反目,恩将仇报,未长成的幼狼吞下上神的丹元,而师徒二人同葬风雪。
鹊知风猛然惊觉——他是为了楼厌。
“我是他的师尊。”
但衡弃春说。
鹊知风抬头,看见衡弃春说完这句话便伸手拢了一下快要滑下去的小兽,转身便要离开。
大抵是看出自己不愿吐露楼厌的踪迹,所以他想要自己去找。
那袭白袍逐渐透出鬼哭河水的影子,莲香四散,衣袍袖摆在灵力的催动之下肆意翻飞,一时与鹊知风记忆里的某个画面重叠起来。
“改不了的!”鹊知风忽然急了,冲着衡弃春的背影嚷嚷起来,“你已经试过了,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