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原地平复了片刻,最终忍不住按了按耳廓,才勉强觉得那阵惊天动地的声音没有那么明显了。
“仙君别来无恙。”
熟悉的声音响起来,楼厌抬眼,看向面前已经收了符纸拢着浮尘站起来的老道士。
他的第一反应是想要骂人,但转念想到自己不久之前还受了他赠与自己掩魔珠的大恩,因而张了张嘴又将话咽了回去。
“你来做什么?”他掀起眼皮问。
虚生子沉吟一声,淡淡抚了一下自己的浮尘,“贫道夜观天象,察觉九州将覆,特来送仙君一句话。”
楼厌额心跳了跳,觉得自己俨然变成了人界话本子里的荒淫帝王,老道士这话像极了要来“劝谏”。
他敛眉,并没有顺着虚生子的话追问下去,而是露出自己那副尖锐的犬齿,一字一顿地问他:“谁告诉你,九、州、将、覆?”
虚生子淡淡一笑,“魔骨已经长成,天下妖魔皆唯仙君马首是瞻,仙界死伤无数,人界岌岌可危。”
顺势看向楼厌颈上的那串朱红念珠,意有所指地说:“若非此等仙家圣物,仙君如何压制自己体内嗜血的冲动?”
楼厌脸色一变,果然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去,目光落在自己胸前垂挂着的那串念珠上。
赤红念珠颗颗圆润,隐有灵光闪动,泛着着若有若无的莲花清香。
——那是天音殿中观音像上挂着的佛珠。
堕魔之后他没有再像上一世一样频繁地潜回十八界用透视符窥视衡弃春。
只回去过一次,是去天音殿偷来了这串佛珠,事情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偷完还在那尊观音像上施了障眼法,想来至今都没人知道。
他入神殿、盗神物,不为别的。
楼厌抚上自己的胸口。
那一处的心脏炽热跳动,但血肉早已与他体内的魔骨长在了一处,每跳动一下都牵起一缕跃跃欲试的魔息。
魔气挣扎着从他的体内涌出来,跃跃欲试地缠上一切生灵的咽喉。
他控制不了。
衡弃春说的不对。
纵然没有一本书写道魔性杀戮,堕魔必会祸害世人,纵然衡弃春以上神之替他辩驳挣理——但魔就是魔。
他想杀人,无时无刻不在想。
若非这串在天音殿中挂了上千年的佛珠,他恐怕早已经屠遍仙界了。
原来即使没有上一世支撑着他走到最后的那些滔天恨意,他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杀念。
“毕方鸟死啦。”虚生子的声音再度在耳畔响起,楼厌看向他,被他高扬起手中拂尘的动作惊了一下,后退之际听见他说,“大错已铸,仙君还在痴想回到从前么?”
楼厌僵硬地站在那里,一根粗长的发辫紧紧贴在颈侧,他逐渐感到那里的皮肤开始变得冰凉,继而凉意在一瞬之间席卷全身。
像被抽干了为仙者的最后一滴气血。
良久,楼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周身的体温已经与无相渊中的瘴气逐渐等同。
“你想说什么?”他问。
虚生子凝目,一双精炼的眼睛里并不见老气,唯有对世事的洞察。
“天地困不住仙君,仙君想要渡世,唯有先渡己。”
楼厌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借着周围环聚未散的鬼火,他的视线一寸寸地扫遍虚生子身上的每个角落。
从他的袍尾一路上沿到那双眼睛。
看清了他眼睛里的某种意味之后,楼厌忽然轻蔑地笑了一下,倾身靠近,近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随后又一次狠戾地问:“你是在——让本座去死?!”
虚生子拢袖垂目,惊闻此言却未置一词。
是默认的意思。
楼厌维持着躬身的动作不动,站在原地给足了他反悔的时间,直到他觉得自己的脖子都有些僵了,才缓缓地站直了身体。
脖颈转动,不安分的魔骨在他的体内发出瘆人的“咔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