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红的椿花如碗盏般盛开着,朝向霓虹灯染透的夜空。
黑色的电线在空中接续着,交错着,将夜幕分割成不均匀的方块。
信子朝天空伸出手去,月牙被禁锢在电线分割的方块里。她没有触碰到月亮,指尖便从后面覆上来的手指抓住。
有人从身后抱住她,轻而易举覆盖住她的手背,抓住她的手指。指尖缓慢嵌进她的指缝,将她的整只手牢牢抓紧。
那感觉让信子想起小时候去水族馆,看见饲养员丢了一只装有食物的玻璃罐子给章鱼。章鱼在水里伸展出柔软修长的触手,吸盘裹住玻璃罐头,一点点拧开罐头盖,取出里面的食物蚕食殆尽。
她的脊骨不由得窜上一丝轻微的寒意。
那只软体动物如何从水底钻出,望着上方旋转的水流,如何从栖身的水草和石洞里钻出来,如何用触手绞缠住玻璃罐头。所有的动作一一浮现在她眼前,如同她再度亲临现场,趴在水族馆的玻璃前瞪大眼睛。
而现在被那头水里怪物缠住的不是玻璃罐头,是她,是被丢下水的她。
丝弦般的弯月镶嵌在被电线规裁成大大小小方块的夜空,怜悯地注视她。
她感觉肺部因为缺氧而疼痛。她捂住口鼻,想堵住逃逸出体内的空气。
秋月抱着她,两人朝花丛里倒下去。
铺天盖地的花从身体下涌上来,花香的气味浓郁过头,变得呛人。
椿花有这么浓烈糜艳的香气吗?好像有谁站在花丛里,拿着一根绳索,随时准备把路人绞杀般的浓香。
她朝天伸长手臂,竭尽所能,徒劳无功。
碗盏般大小的椿花一朵接一朵涌上来,夹杂她的发丝间,肩颈或是臂弯,还有脚踝。
迫不及待盛放的花朵像是喷涌出地表的泉水,眨眼间将她整个吞噬进浓艳的花丛。只剩下她的一只手臂兀自伸出团团簇簇花朵的包围,像是一只被遗忘的风向仪。
信子几乎以为自己被丢进了水里一般。恣意生长的植物们抢夺走仅剩不多的空气,致使肺部在强烈的窒息感下抽痛起来。
她难受地抱紧压在身上的秋月。
呼吸、呼吸变得好困难……
秋月的长发冰凉地落在身上、手臂上、脸上,随着呼吸的纠缠,好像有生命似的活过来,变成游动在身上的蛇。
它们抓住她,不让她逃走。
当她难受地仰起下颌,露出脆弱的脖颈,断断续续地诉说着痛苦。有人凑过来,吻住她发凉的双唇,随后宛如是树的汁液般清凉甘甜的液体被哺渡过来。
疯狂生长的椿花们最终连她遗留在外的手臂也吞进去。植物宛如贪婪的巨兽般在月光下狂躁地生长枝干,萌发新芽,再孕育出新的花苞。抽枝生芽的声音噼啪作响,连续不断。
两人相拥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花丛深处。无休无止生长的花丛宛如蠕动的巨兽,在风中发出躁动的声音。
在纵横交错的枝干花叶深处,信子艰难地睁开眼。她看见一双幽紫色的眼眸,宛如是从凤蝶尾翼洒下的点点磷粉,在月光下闪烁着微光。
秋月俯下身,以额头抵在她的眉心上。发丝从他的肩上滑落,丝丝缕缕如蛛网般缠绕住信子。
他的张开口,正要说出什么——
信子惊醒过来,心有余悸地喘着气平复呼吸。映入眼帘的是秋月的下颌,还有滑落缠绕在肩上的长发。
她艰难地从秋月的怀里挣脱出来,把搁在自己腰上的那只手臂轻轻拿起来,从旁边抽了一只抱枕过来塞进秋月怀里。
再小心地把秋月的手臂搭在抱枕熊那几乎不存在的圆筒腰上。
看着秋月睡梦里咕哝一声,浓密的睫毛颤了颤,却没有睁开的迹象,把熊往里搂了搂,继续沉睡。
这才松了口气,蹑手蹑脚穿上拖鞋往外走去。
拉开走廊上的防雨板,看到庭院里的树木已经落尽最后一片叶。
秋天已过去一大半。
信子的生日在夏天的末尾,一转眼,她都成年好几个月了。
信子抱膝蹲下出神。身后传来拖鞋啪嗒啪嗒走过来的声音,是睡醒发现怀里人被偷梁换柱的秋月。
他打着哈欠,拎着那只玩具熊过来,先是蹲下来笑眯眯地捏了捏信子的鼻尖,把玩具熊塞进她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