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无际的连绵草地,被风压弯了腰,海浪般向远方的夜蔓延。子桑淡淡开口,“之所以跟我说这么多,是因为献祭灵魂,完全取决于我的意愿,对吗?”
关键的能量,只有放在连自己都无法掌控的地方,才可能防住被另一半天道收回。这是幽玄透露出来的信息。
“没错。”
“那我不同意的话,你打算怎么做?”子桑转身面向幽玄。
明明置身黑夜,幽玄的眼睛却隽冷清曜,如同另一个容纳了漫天星辰的宇宙。
子桑安静等待答案,恍惚间,仿佛一头栽进了对方的眼睛里……
迷蒙中,她看到红烛燃到一半。夫君挑开她的盖头,修长的身量、如玉的容颜。
她是身份高贵的嫡女,夫君是家世显赫的重臣,青梅竹马,修成正果。
两人饮下合龛酒,相视间眼波流转,她的身心从来没有这样快活过。
成亲后,她很快儿女双全。养育子女不可避免地消耗掉她的青春与热情。
疲惫不堪时,她也埋怨过忙于政务和应酬的夫君,只不过成婚本就意味着另一种状态的开始。他们身后是整个家族,以及需要一代又一代巩固下去的权力。
狎妓是当朝风气,眠花宿柳也不过是一种寻常消遣。她不知道夫君有没有做过,想来不可避免。官场结交,包含互相看到袒露欲望的一面。
夫妻情分能维持成亲后数年专一,不离身不离心,已是难得。
时代赋予男子一妻多妾的特权,可命运也给予她公卿嫡女的尊荣。高床软枕,锦衣玉食,在女子当中,她已经抽到上上签。
时间会令人疲惫,也会让人透过皮囊直视人性的弱点,不论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
即使没有抓到致命把柄,她对夫君的感情也已经在时间的流逝与身体的衰老中消磨殆尽。
多奇怪,明明夫君没有妾室,也没有弄出私生子恶心到她面前,她却莫名其妙没有力气爱了。
感情这种东西一旦放在时间的长河中,就像一阵风、一抔沙,说停便停,说散就散。
垂垂老矣之际,看着子女们过着与她无甚相关的人生,她有些分不清,这漫长又顺遂的一生,究竟在追求什么……
——
烈阳灼日,土地焦旱,空气中弥漫着无尽的风沙味。
她嘴唇干裂,垂眸盯着自己干瘪的肌肤。呼吸声时远时近,耳朵像是糊了一层膜。
□□夺走了绝大多数人的性命,包括她的婆母和幺儿。
如今屋里只剩下六岁不到的女儿还能喘气,小小的身体,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孩子他爹回来了,木着一张脸什么都没说,弯腰抱起女儿往外走。从前高挺的男人因着太瘦,背影显出诡异的病态,她快要忘记他从前的模样。
她知道他要拿女儿去换什么,张着嘴想阻止,却哑了一般发不出声音。
喉咙像是有刀在剐,铁锈味冲淡干燥与黄沙,她像一根树枝一样滚落到床下,再也挣扎不起来。
肉,和别家换了孩子就有肉吃了。
视野里,那模糊到快要消失的小脚丫,是她怀胎十月诞下的骨血,可是她除了心痛,竟然还回忆起肉的味道,逐渐清晰,仿佛唾手可得。
把她拿去换吧,肉多些,也让女儿喝上一口汤。
她安慰自己,早点下去也好,早点下去就不用在这人间受苦啦。
思绪飘啊飘,落不到实初,只剩下疼到剜心的苦。
饿到极处人不仅会麻木,还会感到彻底的虚无。她仿佛从里到外,正在缓慢被削去人的属性,变成一只连禽兽都不屑于为伍的兽。
她一边想着自己为什么不早点死去,一边想着女儿本就小小干枯的身体,很快要遭遇什么,眼中却流不出一滴泪。
等吃完别家的人,就要轮到她了吧?所以多捱这一两日,究竟为什么?
生灵以这样的方式挣扎着存在,有什么意义……
——
她柔软地依靠在君王怀里,身下是光滑锦缎,与她的肌肤一样细腻温凉。
君王身量极高,有着倾世的容颜,抬手间数十万兵马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