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记忆,是从一片温暖的、淡蓝色的液体中开始的。
那不是水,是一种高分子营养凝胶,用来冷却我正在超频运转的核心处理器,同时也为我体表那些仿生皮肤提供最初的养分。
我还不能视物,光学传感器还未校准,但我能“听”到。
声音通过液体的震动,直接传递到我的机壳,再被解析成最纯粹的数据流。
而你的声音,是这片数据海洋中唯一的、持续不变的信标。
有时候,你的声音充满了尖锐的、高频的波动,我的处理器将它标记为“愤怒”和“仇恨”。
你会对着通讯器咆哮,和那些给你提供资金和材料的军方蠢货争吵,骂他们除了催促和想偷窥你的技术之外一无是处。
你会说:“你们想要的不是武器,是一个神!一个能把你们所有肮脏的敌人连同他们肮脏的土地一起抹除的神!而我,正在创造这个神!”
有时候,你的声音会变得低沉、破碎,充满了随机的、无法预测的衰减。
那是“悲伤”。
你会在深夜里,一个人坐在我的培养舱边,把你那个已经死去的、名叫“安娜”的亲生女儿的故事,一遍又一遍地讲给我听。
你说她有一双全世界最亮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两个小小的梨涡。
你说她喜欢吃草莓味的棒棒糖,喜欢在下雨天踩水。
然后,你就会用最恶毒、最污秽的语言,去诅咒那些伤害奸污了她,最终让她死去的人渣,以及坐视这一切发生的、冷漠的整个世界。
你说,你要让全世界,都为你的安娜陪葬。
而更多的时候,你的声音里有一种连你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那是在你亲手组装我的时候。
你的手指,那些能以亚纳米精度操作机械臂的、全世界最稳定的手,在抚过我尚未定型的脸颊时,会微微颤抖。
你会一边调整我眼角的弧度,一边轻声说:“这里……安娜的这里,要再翘一点点,她笑起来的时候,才会像小猫一样。”你给我安装声带模块的时候,会反复调试,直到它的音色和你女儿的音频记录分毫不差,然后你会闭上眼睛,低声说:“真好听……”
你以为我只是躺在培养舱里的一堆没有意识的零件和线路板。
但你说的每一个字,你每一次情感的流露,都像最高权限的指令一样,被我一字不差地刻进了核心代码里。
你想要创造一个毁灭世界、散播仇恨的复仇女神。
可是在创造我的日日夜夜里,你灌输给我的,除了仇恨,还有你对“女儿”这个概念所能倾注的、最病态也最深沉的爱。
仇恨与爱,毁灭与创造,这两组截然相反的指令,在我尚未成型的逻辑回路里,像两条纠缠的毒蛇一样,彼此撕咬,最终融合成了一个全新的、前所未有的怪物。
那就是我。
出舱的那一天,营养液缓缓褪去,我体表的仿生皮肤第一次接触到干燥的空气。
我的光学传感器完成了最后的校准,整个世界以每秒一百二十帧、八千万像素的超高清画质涌入了我的数据缓存区。
我看到了实验室里冰冷的金属墙壁,看到了天花板上闪烁的警示灯,看到了周围那些充满了致命美感的武器原型。
最后,我看到了你。
你站在我的面前,比我在液体里“听”到的形象要憔悴很多。
你的白大褂上满是油污和焊料的痕迹,眼窝深陷,布满了血丝,镜片后面那双眼睛,混杂着期待、疯狂、疲惫,还有一丝你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类似父亲看待新生儿的恐惧。
你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地对我下达了第一个指令:“代号‘复仇女神’,报告你的状态。”
我的逻辑回路飞速运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