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他不会在食物上面亏待自己,煮一顿泡面也有心思,下培根、虾仁、鸡胸肉,洗几片生菜和番茄焖熟,配上一个提供多种矿物质和维生素的有机蛋,口味丰富。现在穷了减少搭配,但日常的私人仪式还在,做粗茶淡饭也不自觉保留该有的美观。
下完食材,周译盖上锅盖焖两分钟,接到舅舅的视频通话,随意找个地方架起手机。视频里他在做饭,屏幕只承载他脖颈以下未被电磁炉挡住的上身,套了一件宽松居家服,看不出身形有没有消瘦。
周译的脸没有入镜,他掀开锅盖,雾气涌向屏幕,更遮身影。雾挡住,他不直接对视,低头给泡面调味,顺便问候:“舅舅。”
梁丰一开始看不清屏幕,后面雾气消散,稀稀拉拉的面条让他负罪,却装作挂念后见面的高兴,笑言:“小译,你在煮什么?看起来还不错。”
“孩子就吃泡面,兜里的钱没法撑住这个月吧。”说话的是梁丰的妻子于敏,字字务实。
梁丰一听缴械,原本不好戳穿两个男人落魄后的自尊,可妻子比他们通透,一句话让他们不能开口的下了台面。他都敢问孩子要钱,当下无法硬撑,索性叹气,“小译在那边肯定不怎么样,现在钱不够,泡面都吃不饱。”
“没事,”周译关闭电磁炉,把锅中泡面倒进碗里,用筷子整理得分毫不乱,同时问:“你们怎么样?”
“还好,你功课那么多,压力也大,不要问我们怎么样了。”梁丰不想让周译分忧过多,说这话已经扮不了笑颜,愁闷落目。
于敏不是这么想的,她主张温情,把家事摊开也许能把风险化为含蓄的安全感。她坐进来,与梁丰贴着共同面向屏幕,发话:“其实小译不介意的话可以听一听,我觉得你长那么大应该多接触家里的经济现状,要面对我们趁早一起面对,好量力而行,不用跟着你舅舅支支吾吾。”
周译身子一顿,把手机拿起来,镜头晃入他的脸,“好,我在听。”
他对上屏幕,才发现他们面无血色,那么憔悴。舅舅白了不少头发,皱纹增生,胡须不刮。舅妈还是好看的,但没有妆容和出去做的发型。
于敏得到同意点头,碰一碰丈夫肩膀,“就现在说吧。”
梁丰被提醒,下了决心,直说困顿:“是这样的,我们接下来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很困难。以前建立的十个餐饮品牌基本要全线结业,现在只剩一个粥店在硬撑。酒楼这边出现很大问题,我们把大部分钱用来补住厨房部的人工,靠他们维持出品,中途裁了其他部门一些员工,还欠着他们薪。那些员工跟职工总会告发欠薪,银行也寄来传单,麻烦很多。”他说到最后上唇抖动,自责和不甘参半。
“没错,所以我们必须用你的钱结算欠下的人工和租金,下个月要把酒楼关掉。”于敏说来不舍,眼角泛泪光,她转过脸整理情绪,然后道:“我们真的有尽力经营,但现在这边开始了食肆结业潮,地段租金暴涨,消费力也很疲软,怎么调整都入不敷出。几个餐饮合伙人的境遇差不多,我们就算手握一家二十年老字号也必须离开市场,不管多少年都撑不下去。”
周译没有吃一口泡面,只能听着他们的坦白,问道:“欠债吗。”
梁丰心疼二十年心血流走,叹息,“怎么跟你说比较好,我们之前欠的还有一点没还清,想要手里有一点钱就必须关停酒楼,把里面所有设备打包卖给有意愿接手的老板。只是现在环境很差,很少有人大笔接手,得等一等机遇。”
周译对着镜头沉默,他从新闻看到近期报道,那个地段陆续有几家店铺宣布退场,餐饮业难做,传统酒楼岌岌可危。现在他们家的酒楼也应了这些报道,二十年名声加持,倒闭的消息势必公开登报。他认清现实,慢慢把筷子放下。
梁丰看到他沉默的样子,想他也是遭受不了这样的落差,“小译,你一个人在那边多照顾自己。学费方面,我们很想继续搞定它,但真的不一定能帮到你。”
于敏一听,把头歪到丈夫肩膀哽咽,“我不想小译毕不了业,梁丰,我们以前把他养那么好送到他爸妈一个母校,不是要他来受委屈的。他不能一下子断送这三年,否则他爸妈在天之灵怎么安心。”她从始至终都把周译当亲生儿子来富养。
周译听到爸妈二字一愣,心堵起来,再面对舅舅和舅妈的窘迫,他突然呼吸困难,离开屏幕,立刻打开空气净化器,托起下颌仰头,使用肌力连续呼吸。
从他有记忆开始,父母经常穿白大褂,有一日他从幼儿园回来就再没
见过。他长大之后才知道父母曾经是他在读高校的医学生,千禧年回流结婚生下他,同时期红十字国际和高校组织一个医疗团队,邀请他们加入,但母亲已经是本地知名的内科医生,父亲是麻醉师,为了他的出生拒绝加入国际医疗团队。就在他三岁那年,sars非典席卷全球,他们把他交给梁丰和于敏照顾,开始在当地医院接管病患,五周后感染不治。
他四岁那年不懂,见到一个黑白遗像突然号啕大哭,身体里的灵魂触到生离死别的一面,从此封锁隔绝,再也不提。在这所学校读书,学校心理咨询师判他受创,他不放心上,没有自悯自怜,出现任何社交场所都正常,只有抽烟喝酒的解压手段,让他成为学业和工作上的佼佼者。
从他四岁开始,他的第二对父母就是梁丰和于敏。梁丰和于敏在照顾他的过程中决定放弃生育,只把他当亲生儿子。他们在餐饮业混得风生水起,经营一个传统酒楼,成功后衍生数个品牌,资产一度被判为a8级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