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引着潘汉文往镇子方向走,步伐看似缓慢,却走得极稳,草鞋踩在草地上,几乎听不到声音。潘汉文跟在他身后,发现这老头的步法很奇特,左脚落地时总比右脚稍重半分,像是在丈量着什么,又像是在避开地上的石子。
"先生贵姓?"潘汉文忍不住问道。
"你叫我老头就行。"老头头也不回地说道,手里的木棍在地上轻轻一点,"小友呢?"
"潘汉文。"
"潘家镇的潘?"风老头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眼睛亮了些,"二十年前,有位叫逸侠的江湖人士,闻名江湖,最后销声匿迹,小友认识吗?"
潘汉文心中一震——怎么有人再提起这个名字,这老头怎么会知道?
"认识,是我爹。"潘汉文的声音有些发紧。
风老头哦了一声,眼神变得有些复杂,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随即又笑道:“原来是潘少侠的儿子,难怪看着就透着股正气。你爹当年可是条好汉,单枪匹马从山匪窝里抢回镖银,这事我还听说过呢。"
潘汉文的心渐渐放下些。能认得爹的人,想必不是恶人。
两人走进镇子时,日头己升高了些。镇中心的酒肆刚开门,掌柜的正搬着门板,见了潘汉文,笑着打招呼:"汉文,今天没去练拳?"又看了眼老头,眼里闪过一丝好奇,却没多问。
老头选了个靠窗的位置,桌上的木纹里还残留着昨日的酒渍,被阳光晒得微微发亮。"来壶你们这儿最烈的酒,再切两斤酱牛肉,一碟花生。"老头嗓门洪亮,震得窗纸都微微颤动。
掌柜的应着去了,不多时就端来酒菜。酒是镇上自酿的高粱酒,装在粗瓷坛里,一开坛就冒出股辛辣的香气;酱牛肉切得薄薄的,透着酱色的油光;花生是新炒的,还带着点焦香。
老头给潘汉文斟了杯酒,酒液在粗瓷杯里晃出细小的漩涡,"尝尝,这酒烈是烈了点,却够劲儿,像你们潘家镇的人。"
潘汉文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像条小火龙,顺着食道一路烧下去,在胃里炸开一团暖意。他很少喝酒,此刻却觉得这股烈劲,正好驱散了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郁气。
"小友觉得,西大门派如何?"老头嚼着牛肉,含糊不清地问道。
潘汉文放下酒杯,指尖在杯沿轻轻:"是名门正派,能进去自然是好的。"
"那没进去,就不好了?"老头挑眉,眼里带着点促狭的笑意。
"也不是。"潘汉文摇摇头,目光望向窗外,那里有个孩童正踮脚够树上的果子,旁边的同伴托着他的腰,两人笑得一脸灿烂,"爹说,江湖路不在门派,在心里。心里有正道,在哪儿都能走得首。"
风老头赞许地点点头,又给两人斟上酒:"那你觉得,眼下这天下如何?"
这话问得突然,潘汉文愣了一下。他只是个小镇少年,平日里关心的是练拳、砍柴、帮衬邻里,从未想过"天下"这般大的事。但他想起去年冬天,逃难的灾民路过镇子,个个面黄肌瘦;想起爹说过,南汉和北域边境不宁,常有流民涌入;想起西大门派的长老们,在谈论江湖事时,眉宇间那抹化不开的凝重。
"不太好。"潘汉文沉默片刻,认真地说道,"百姓过得苦,江湖也不太平。"他顿了顿,看向风老头,"先生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觉得。。。。。。这天下,会好起来吗?"
风老头看着他清澈的眼睛,那里没有算计,没有怯懦,只有少年人对世道的赤诚。他突然笑了,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液顺着嘴角流下,滴在百衲衣上,像颗深色的星子。
"会的。"风老头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因为还有像你这样的少年。"
酒过三巡,坛中的酒见了底,酱牛肉也只剩下些骨头。阳光透过窗棂,在桌上投下长方形的光斑,随着日头移动,慢慢爬上潘汉文的手背。
"小友,我给你算一卦如何?"老头突然说道,枯瘦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着,节奏奇特,像是在掐算什么。
潘汉文想起镇上的算命先生,总爱说些"大富大贵""逢凶化吉"的套话,本想拒绝,却见老头的眼神异常认真,便点了点头:"那就有劳先生了。"
老头却没立刻算,只是盯着他的手掌看了半晌,又让他报了生辰八字,闭目沉思片刻,再睁开眼时,眼神深邃得像口老井。"卦象显示,小友近日有潜龙在渊之相,虽暂居低位,却暗藏锋芒,不出三年,必有奇遇。"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只是这奇遇,需得小友自己把握。"
"如何把握?"潘汉文追问。
老头却摇了摇头,拿起桌上的木棍,在地上画了个奇怪的符号,像条盘着的龙,又像朵未开的花。"天机不可泄露。"他用脚抹去符号,"三日后,我们还在那块青石上见。届时,小友若还想知道答案,我便告诉你。"
潘汉文看着他神秘的样子,心里虽有疑惑,却莫名地愿意相信。这老头虽打扮古怪,言语间却透着种洞悉世事的智慧,不像寻常江湖骗子。
"好,三日后,我在青石上等你。"潘汉文郑重地点头。
老头满意地笑了,起身付了酒钱,掌柜的找零给他时,他却摆摆手:"剩下的存着,下次来再喝。"说罢,拄着木棍,慢悠悠地走出了酒肆,草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像在哼着一首没人听得懂的调子。
潘汉文坐在窗边,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口,那身百衲衣在人群里,像片不起眼的落叶,却又带着种说不出的醒目。桌上的空酒杯还残留着酒气,混着阳光的味道,竟让他对三日后的相见,生出了几分期待。
起身离开时,掌柜的笑着问:"汉文,那老头是你家亲戚?"
潘汉文摇摇头,走到门口时,却又停下脚步,回头望向老头离去的方向,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不是亲戚,是个。。。。。。有趣的朋友。"
阳光正好,洒在潘家镇的青石板上,亮得晃眼。远处的卧牛岭在薄雾中若隐若现,像头沉睡着的巨兽,正等待着被唤醒的时刻。潘汉文深吸一口气,朝着后山的方向走去——他得去砍些柴,顺便想想,三日后该跟风老头问些什么。或许,该问问爹当年的事,或许,该问问这天下的走向,又或许,只是想再听他说些江湖趣闻。
风穿过酒肆的窗,带着高粱酒的香气,飘向远方,像在传递一个秘密的约定。青石在镇边静静躺着,等待着三日后的重逢,石身上的凹痕里,仿佛己藏好了未来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