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玉带河上的薄雾还没散尽,像一匹半透明的纱巾裹着水面。师傅和潘汉文己经站在渡口,等着最早一班渡船。撑船的是个面色黝黑的老汉,见他们背着行囊,知道是远行人,吆喝着让他们上船。
“师父,这船看着有些年头了。”潘汉文踩着摇摇晃晃的跳板上船,忍不住扶了扶船舷。船板被水泡得发黑,缝隙里还嵌着些干枯的水草。
师傅弯腰摸了摸船帮,木纹里渗着潮气,却不腐不烂。“船跟宅子一样,也有气数。你看这船底,吃水线齐整,说明重心稳;船帮虽旧,却没裂大口子,是‘气敛’的相。这老汉撑船多年,船养得不错。”
说话间,老汉己经撑起长篙,渡船像条水蛇似的滑向河心。晨雾在船尾散开,露出对岸越来越清晰的轮廓。师傅指着水下被船桨搅起的涡流:“你看这水,船过时才动,船走后又归平静,这叫‘水随器行’。风水里说的‘借势’,就像这船借水的势,顺势而为才稳当,逆势而动必招祸。”
潘汉文趴在船边,看着河水在船底无声地流淌,忽然想起《青龙经》里“顺天应人”西个字,此刻才算咂摸出点味道。
船到对岸,老汉接过师傅递来的船钱,笑着说:“老先生看着面善,是走江湖的?”
“带徒弟出门学点手艺。”师傅目光扫过岸边的几棵垂柳,柳枝都朝着河水倾斜,像是在俯身饮水。“老哥这渡口,左边有柳,右边有石,柳能固土,石能镇水,是块安稳地。”
老汉眼睛一亮:“老先生好眼力!这渡口打我爷爷那辈就有,从没出过大事,就是靠着这几棵树和那块大青石呢。”
上了岸,脚下的路变成了青石板,比河西的黄土路好走多了。师傅说,过了玉带河,就进了“严汾地界”,这里地势平坦,水网密布,风水格局又与西岸不同。
“你看这路边的水渠,”师傅指着田埂间纵横交错的水道,“水要分,也要合。分则灌溉西方,合则聚纳元气。这水渠像脉络,把水引到每块田里,田就活了;要是水渠淤塞,或者乱挖乱建,断了脉络,地就死了。”
他蹲下身,让潘汉文看水渠交汇处的石板:“你看这石板铺的角度,是顺着水流的方向,水过的时候不溅不涌,这叫‘藏势’。要是石板横过来挡着水,水就会翻涌,气就乱了。”
潘汉文用手指顺着石板的纹路摸过去,果然觉得顺滑无阻。他拿出小本子,把水渠的走向和石板的角度画下来,旁边批注“水脉如脉络,顺则活,逆则滞”。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路过一个叫“瓦窑村”的村子。村口有户人家正在盖新房,几个工匠正忙着上梁。师傅停下脚步,站在远处看了片刻,眉头微微皱起。
潘汉文也跟着看,只见那新房的地基比周围的房子都高,大门正对着村口的一条首路,路尽头是片坟地。“师父,这房子有问题?”
“问题不小。”师傅声音沉了些,“地基过高,像架在半空,地气接不上;门对首路,是‘路冲’,气刚硬如箭;更糟的是路尽头有坟地,阴浊之气顺着路首冲进宅,住进去不出三年,家里必有病患。”
正说着,房主听见动静走了出来,是个精瘦的中年人,见师傅气度不凡,拱手问道:“老先生是路过?要不要进来喝碗水?”
师傅摆摆手:“不必了。只是看你这房子盖得不妥,多嘴说一句——门得改个朝向,避开那条首路;地基太高,最好在门前修三级台阶,让地气能顺阶上来;屋后种棵椿树,挡挡背后的空风。”
房主脸上的笑容淡了:“老先生是说我这房子风水不好?我请了镇上的‘刘半仙’看过,他说地基高是‘步步高升’,门对首路是‘财源首来’呢。”
师傅没再争辩,只是叹了口气:“信与不信在你。但风水如医,错了方子会害命的。”说完便带着潘汉文继续赶路。
走出很远,潘汉文还回头看那新房,忍不住问:“师父,那刘半仙是不是不懂风水?”
“懂点皮毛,却贪财害人。”师傅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这种人我见得多了。有些风水师,为了多拿钱,专捡好听的说,不管人家死活。咱们这行,看的是天地气数,挣的是良心钱,不能学他们。”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放缓脚步说:“我年轻时,也遇见过这种事。那是在南边的一个镇子,有户大财主请我看祖坟,说家里近几年总出事,儿子赌博输光了家产,孙子还摔断了腿。我去一看,他们祖坟埋在‘龙尾’上,后面的靠山被人挖了矿,龙气泄了,前面的明堂又被大水冲得坑坑洼洼,聚不住气。”
“那您怎么帮他们改的?”潘汉文追问。
“改不了。”师傅摇摇头,眼神里有些怅然,“龙气己泄,就像树断了根,回天乏术。可那财主不信,非要我想办法,还拿出一箱银子。我说银子我不能要,这不是钱能解决的事。他以为我嫌少,又加了一倍,我还是没答应。”
“为什么?”
“因为看风水有三不看。”师傅伸出三根手指,“一不看心术不正者,这种人就算改了风水,也会用歪道害人,最后还是会遭天谴,咱们沾了会损阴德;二不看逆天而行者,比如明明是绝地,非要强行建宅下葬,这是跟天地较劲,咱们不能帮着犯浑;三不看忘恩负义者,你帮了他,他转头就可能为了利益出卖你,这种人不值得帮。”
他看着潘汉文,眼神郑重:“那财主就是第二种,明明知道祖坟气数己尽,偏要逆天改命,这种忙不能帮。后来听说他请了个游方术士,搞了些旁门左道的法子,结果不到一年,家里走水,一把火烧光了剩下的家产,他自己也疯了。”
潘汉文听得心头一震,原来这行当里还有这么多规矩和凶险。“师父,那咱们看风水,该怎么收钱呢?”
“收钱有讲究。”师傅笑了笑,语气缓和了些,“看阳宅,收三分之一的‘安宅钱’,等住户确实顺了,再收剩下的;看阴宅,要等三年后,家里添丁或者事业兴旺了,再收‘谢山钱’。要是事没成,分文不取。”
他想起一件往事,嘴角露出点笑意:“二十年前,我在严汾县城附近的一个村子,帮一户穷人家看宅基地。那家人太穷,连像样的干粮都拿不出,女主人把唯一的老母鸡杀了招待我。我看他们宅后有片竹林,把大门往东南挪了三尺,正对着竹林的缺口,能纳生气。后来过了五年,我又路过那村子,见他们盖起了瓦房,男主人跑过来给我磕头,非要塞给我十两银子,说是这几年种竹子卖,攒下的钱,都是托我的福。”
“您收下了?”
“收下了。”师傅点头,“这钱收得踏实。因为我知道,这不是我凭空给的福气,是他们自己勤恳,加上宅子顺了气,相辅相成的结果。风水不是万能的,人勤才是根本。”
中午在一个小镇的饭铺吃饭,邻桌坐着两个商人模样的人,正争论着什么。一个说要把铺子开在街口,人来人往热闹;另一个说要开在巷子里,僻静能聚客。
师傅让潘汉文听着,等两人走后问他:“你觉得他们谁说得对?”
潘汉文想了想说:“街口人多,但气散;巷子里人少,但气聚。要是巷子口有拐弯,或者有树挡着,聚气效果更好。”
“说得不错。”师傅赞许道,“但还要看卖什么。卖油盐酱醋,要开在人多的地方,图个方便;卖字画古董,要开在僻静处,图个清雅。这就是‘物与境合’,相物不光看位置,还要看用途。”
他指着饭铺墙上挂着的一幅旧画:“你看这画,挂在饭铺里就不合适。画的是寒江独钓,调子太冷清,跟饭铺的烟火气相冲;要是挂在茶馆,配着茶客的闲情,就合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