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时,将军府的梧桐叶上凝着的晨露,正映着启明星的微光。唐凌武己束紧了玄色劲装的腰带,锦缎被晨露浸得微沉,束腰的玉带勒出利落的肩线。虎头枪斜背在身后,枪缨的牦牛尾沾了潮气,软垂着像片濡湿的墨云。他对着铜镜理衣襟,镜中人眉骨己见锋棱,下颌线绷得紧,褪去稚气的眉眼间,竟有了几分镇西王年轻时勒马横枪的沉毅。
“都备妥了?”唐志峰的声音从门外飘进来,裹着晨雾的清寒。他穿一身皂色短打,腰间鲨鱼皮刀鞘在微光里泛着冷玉似的光,身后跟着十三名护卫,却只带了钱通——其余人被他留在府中守着。“霜儿姑娘……在廊下站了有一阵子了。”
唐凌武指尖触到怀里的紫檀木盒,胡神医配的药膏隔着锦缎硌着心口,暖得像团小小的火。推开门时,廊下的风卷着桂花香扑过来,百里霜站在雕花木栏边,月白裙摆被风掀得轻晃,手里的食盒描金边角在晨光里闪了闪。她睫毛上沾着晨露般的泪,见他出来,忙抬手抹了把脸,指尖还在发颤。
“武哥哥。”她把食盒递过来,声音哽咽得像含着碎冰,“今早新烤的芝麻糕,用了府里新收的芝麻,你在营里饿了……就着水吃些。”
唐凌武接过食盒时,指尖碰着她的手,凉得像浸在井水里。他忍不住攥了攥,掌心的温度漫过去:“怎么又哭了?不过三个月,转瞬就过。”
“才不转瞬。”百里霜吸了吸鼻子,伸手去理他的枪缨,指尖划过他锁骨处那道浅疤——那是与十五楼厮杀留下的,当时血浸透了半件战袍。“我听爹爹说,禁军卯时就得扎马步,日头落了还得练枪,你后背的伤……”
“早好了。”唐凌武笑起来时,眼角的纹路里还带着少年气,抬手替她拭泪,指腹蹭过她温热的脸颊,“忘了?那时候箭伤比这重十倍,我不也扛过来了?赵教头虽严,却知轻重,断不会真让我累垮。”
唐志峰在旁轻咳一声,钱通识趣地退到影壁后。廊下只剩他们俩,晨露顺着飞檐滴落,“嘀嗒”声敲在青石板上,倒把周遭的寂静衬得愈发缱绻。
“我会给你写信的。”百里霜从袖中摸出个湖蓝香囊,缎面上绣的兰草沾着她的体温,正是前几日在迎客楼给秦艽看过的那个,“里面的薄荷是新晒的,练枪乏了就闻闻,能醒神。”
唐凌武把香囊塞进怀里,贴着心口的位置——那里有药膏的暖,有她指尖的凉,还有份沉甸甸的念想。“我也写,告诉你每日扎了多久马步,练断了几杆木枪。”他忽然握住她的手,目光亮得像淬了火的枪尖,“霜儿,等我历练回来,我就去跟百里叔父提亲。”
百里霜的脸“腾”地红透了,像被初升的霞光漫过。她抽回手,往廊柱后缩了缩,指尖绞着裙摆,声音细得像蚊蚋:“谁……谁要你提亲。”眼角的笑意却藏不住,像沾了晨露的花苞,轻轻一碰就要绽开。
“反正我认定了。”唐凌武望着她泛红的耳根,心头被暖炉烘着似的,“三个月后,我从营里出来,头一件事就是去跟百里叔父说。”
百里霜没再驳他,只把食盒往他怀里又塞了塞:“快走吧,别迟了,赵教头罚跑马最是厉害。”
唐志峰适时走上前:“世子,该动身了。”
唐凌武最后看她一眼——她站在廊下望着他,鬓角碎发被风吹得贴在脸颊,像幅洇了晨雾的水墨画。他翻身上马,玄色披风在风里展开,扬声道:“等着我!”
“嗯!”百里霜用力点头,首到马蹄声渐远成细碎的轻响,才抬手捂住嘴,眼泪又掉下来,却混着笑。
晨雾漫过街角的老槐树,将十里外的演武场笼成一片灰影。快到营门时,己听见整齐的呼喝声撞破雾霭,玄色营帐在平地上铺开,像群伏着的墨色巨兽,营门士兵握长戟的手稳如磐石,甲片在晨光里闪着冷光。
“来者何人?”守营校尉拦住他们,目光扫过唐凌武背上的虎头枪,锐利得像要剜出枪杆里的铁。
“镇西王世子唐凌武,前来报到。”唐志峰上前一步,递上兵部的公文,纸页边角被晨露浸得发卷。
校尉验了公文,侧身让开:“赵教头在演武场候着,去吧。”
进了营地才发现,演武场早站满了人。都是些与唐凌武年纪相仿的少年郎:有的穿锦缎劲装,腰间玉佩坠着金铃;有的披玄甲,甲叶上还留着父兄刻的家训;还有几个背着弓箭,眉宇间带着草原的桀骜——正是各镇送来的世子、嫡子。
“那不是镇西王府的唐凌武?”人群里有人低语,“听说他在青狼林挑了十五楼楼主,枪法狠得很。”
“狠什么?不过是靠王府势大罢了。”穿银甲的少年嗤笑一声,甲叶碰撞声里满是不屑。
李成功的嫡子李景年站在远处,腰间枪杆镶着金线,正被几个少年围着:“我倒要看看,他能不能接我三枪。”
旁边背弓箭的少年也笑,是镇北侯世子何定,箭囊里的箭矢闪着寒光:“李景年,别欺负新人。要我说先比箭术,十丈外射落铜钱,输了的去给大伙打水洗漱。”
唐凌武没理会这些议论,跟着引路士兵往演武场中央走。唐志峰在他身后低声道:“这些人大多心高气傲,别跟他们置气,好好练你的枪。”
“我知道。”唐凌武点头,目光落在场边兵器架上——那里的木枪比昨日见的更沉,枪尖虽未开刃,却透着股要扎进地里的凌厉。
忽然,一阵整齐的脚步声碾过晨雾,三个身影从营帐后走出,瞬间镇住了全场的聒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