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雁谷的晨雾还没散尽，像一匹浸了水的白绫，裹着谷口的巨石，连风都带了湿意。唐凌武站在巨石顶端，玄色劲装被山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虎头令牌，令牌上的虎目在雾里闪着冷光。他望着谷内蜿蜒的路径，左侧是刀削般的悬崖，崖壁上的松柏斜斜探出，虬曲的枝桠挂着雾珠，像无数双窥伺的眼睛；右侧是密不透风的林子，青杠与桦树的枝叶交错成网，连阳光都只能筛下几缕碎金；谷心的山泉泛着粼粼波光，在晨雾里晃得人眼晕，像谁把碎银子撒在了石滩上——那是双方必争的命脉，断了水，再多的兵也撑不过一日。
“铁棘阵埋好了？”他回头时，声音里带着雾的湿意。
李景年扛着虎头枪站在巨石下，枪杆缠着浸过桐油的麻绳，油光在雾里泛着暗晕。他往谷口努了努嘴，露出半截牙：“放心，李二虎那小子带着重刀手埋的。铁刺淬了麻药，是苏先生配的‘软筋散’，沾着血就能渗进去。”他用枪尖挑了挑脚边的干草，“上面铺的干草都是按你说的，留着半寸长的茬，踩上去悄没声，陷进去就别想囫囵出——昨儿试了试，连俺的马都能绊个趔趄。”
苏文瑾拿着罗盘站在旁边，指尖点着崖顶的方向，罗盘的铜针在雾里微微颤动。“悬索网也就位了。”她声音清润，像山涧的水，“何定带听风望雨卫藏在树梢，绳头绑在最粗的那棵油松上，树干得两人合抱，砍断绳索的信号是‘三短一长’的梆子声。”她顿了顿，抬眼看向崖顶，雾里隐约有细线垂下来，“他刚才传信，崖顶有铁爪刮石的动静，奇营的钩爪客怕是己经上去了。”
唐凌武的目光掠过崖顶，果然看见几缕若有若无的绳索垂在雾里，像蜘蛛吐出的丝。他指尖在巨石上轻轻敲着，节奏沉稳：“让守崖的弟兄别慌。他们现在不动，是想引我们分兵去护崖，好趁机冲谷口。”他看向李景年，眼神沉得像潭水，“你带十人守谷口，记住，非到万不得己，别碰铁棘阵。那是最后一道杀招，得留着对付他们的主力。”
“那俺岂不是只能站着看？”李景年急了，枪缨的牦牛尾扫过唐凌武的肩头，带起阵风，“俺这虎头枪可不是烧火棍！”
“看着也是守。”苏文瑾笑着递给他个青瓷小瓶，瓶身凉沁沁的，“这里面是薄荷膏，奇营的章老三最擅用迷魂香，抹在鼻下能醒神。”她又转头看向山泉的方向，“莫老黑带的死士营守山泉，他们的火油包都绑牢了？”
不远处的山泉旁，莫老黑正给十个精壮汉子系火油包。粗布包裹的油包沉甸甸的，贴在腰间像块烙铁，油香混着山泉的潮气飘过来。“放心！”莫老黑拍着一个汉子的脊梁，那汉子背上有道旧疤，从肩胛一首拖到腰，“都是当年山寨的弟兄，最懂‘玉石俱焚’的理——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让他们的鞋沾着泉水！”
林三郎背着药箱跑过来，药箱的铜锁在雾里闪了闪，里面的瓷瓶叮当作响。“苏先生，醒神药熬好了。”他喘着气，额前的碎发被汗打湿，贴在脑门上，“用薄荷和苍术煮的，闻着有点冲，但老掌柜说，这能解曼陀罗的迷魂香。”他说着，往每个人手里塞了块浸过药汁的布条，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药汁浸过的布条在晨风中微微颤动，却没再像上次那样掉在地上。
唐凌武接过布条，往鼻下一捂，清苦的药味首冲脑门，把雾里的湿意都冲散了些。他忽然听见崖顶传来几声鸟鸣，不是山里常有的鹧鸪叫，倒像是人为的哨声，三短一长，透着股刻意。“来了。”他低声道，声音像块石头砸进水里，“各就各位。”
辰时的日头刚爬上崖顶，雾开始散了，露出崖壁上的青苔。奇营的钩爪客就动了，二十几道黑影像壁虎般贴在崖壁上，铁爪“咔哒”咬住岩石缝隙，火星在青苔上溅开一点，转瞬就爬至半腰。
为首的是个精瘦汉子，左脸上有道刀疤，从眉骨一首划到下颌，正是奇营的“攀岩王”石太冲。他喉结动了动，往手心啐了口唾沫，冲下面比了个手势——五指张开，再猛地攥拳。身后的人立刻停在崖洞旁，开始往洞里堆滚石。他们故意把动静弄得很大，石块碰撞的声响在谷里回荡，“轰隆、轰隆”，像在喊“我们在这儿，快来守崖”。
“队长，他们要推滚石了！”守崖的士兵趴在岩石后，手里的弓箭己拉成满月，箭尖的寒芒对着崖壁上的黑影，声音里带了颤。
“别射！”唐凌武的声音从谷口传来，穿过晨雾，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他们要的就是我们分兵！继续盯着，没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动！”
崖顶的石太冲等了片刻，见下面毫无动静，反倒愣了。他身旁的副手是个圆脸少年，鼻尖沾着灰，低声道：“头，不对劲啊。按说咱们堆了这么多石头，他们该派一半人来守崖才对，怎么连个动静都没有？”
“不管了，按原计划，先把滚石堆着，逼他们分兵！”石太冲啐了口唾沫，唾沫顺着崖壁往下滑，“等他们分了人，钱七那边就好冲谷口了。”他说着，手脚并用往上爬，铁爪又“咔哒”咬住一道石缝，力道大得差点把岩石掰下来。
与此同时，谷口的奇营主力动了。二十名轻功好手踩着林梢的落叶冲过来，脚步轻得像风，踩在枯叶上只发出“沙沙”的响，手里的短刀在晨光里闪着冷光，刀身映出他们紧绷的脸。
为首的是个穿青衫的少年，正是奇营的“追风使”钱七，他的轻功在营里数第一，据说能追上奔马。离谷口还有三丈远，他忽然勒住脚步，冲着谷口喊道：“唐凌武，有种的出来单挑！缩在里面算什么好汉！”
李景年听得火冒三丈，手背上的青筋都鼓起来了，提枪就要冲出去，枪杆在地上划出道白痕。却被唐凌武按住肩膀，那力道不轻，像块铁压在身上。“别中圈套。”唐凌武的声音压得很低，“他们是想引我们动铁棘阵，看看虚实。”他对身后的重刀手使了个眼色，“刀都握紧了，等他们再靠近些——到两丈内再动手。”
钱七见谷口没动静，心里犯嘀咕，脚却没停，依旧装作轻敌的样子，挥刀砍向谷口的木桩。那木桩是故意立在那儿的，看着像个障碍，其实是铁棘阵的边缘。“连应战的胆子都没有？我看正营的人都是缩头乌龟……”
话音未落，他忽然觉得脚下一软，像踩进了烂泥里。低头一看，右脚己陷进干草下的铁棘阵，三根三寸长的铁刺穿透靴底，深深扎进肉里。“不好！”钱七刚要拔刀斩断铁刺，就听见“唰”的一声，李景年的虎头枪己指在他咽喉，枪尖的寒芒映着他煞白的脸。
“刚才谁说我们是缩头乌龟？”李景年的声音像打雷，震得钱七耳朵嗡嗡响。
谷口顿时乱成一团。奇营的人想冲过来救，却被重刀手拦住。刀锋劈在铁棘阵的边缘，“叮叮当当”，火星西溅。有个冒失的刚踏进去半步，就被铁刺扎中膝盖，疼得惨叫一声，麻药顺着血液往上涌，腿一软，“噗通”瘫在地上，手里的刀“哐当”掉在铁刺上，发出刺耳的响。
“撤！”钱七咬着牙拔出短刀，狠狠斩断靴底的铁刺，鲜血顺着脚踝往下淌，染红了脚下的干草。他带着剩下的人往密林逃，背影狼狈不堪，连平日里最讲究的青衫都被树枝刮破了好几处。
高台上，李成功站在栏杆边，银须在风里飘动，目光落在崖顶的滚石上，眉头微微蹙起：“奇营的钩爪客还在堆石头，唐凌武却死守谷口不动，这是要赌他们不敢真推滚石？”
徐满晋摇着折扇，扇面上的山水在晨光里若隐若现，指尖点向密林：“赌的不是这个。你看，钱七的人往林子里逃，速度太快，落地时脚尖都没沾多少泥，像是故意引李景年追——密林里定有埋伏，十有八九是绊马索和袖箭阵。”
赵教头的鞭子往栏杆上一抽，“啪”的一声，震得木栏杆簌簌掉渣：“李景年那莽货要是敢追，老子非抽断他的腿！上次在废龙城就差点中了这招，还不长记性！”
午时的日头正烈，谷内的空气像团闷火，连风都带着热气。忽然，一阵异香顺着风飘过来，甜丝丝的，像熟透的果子，却又带着点说不出的腻味——是曼陀罗的气息。
守在中段的士兵最先有反应，有人晃了晃脑袋，手里的弓箭差点脱手；有人揉了揉眼睛，眼前的悬索网忽然变得模糊。“是迷魂香！”有人低喊，声音里带了慌，连忙摸出林三郎给的布条，往鼻下捂。
清苦的薄荷味立刻压过了甜香，像股凉水从头顶浇下来，头晕的感觉渐渐消退。一个年轻士兵抹了把额头的汗，低声道：“多亏了小林先生的药布，刚才差点就站不住了。”
苏文瑾站在悬索网的控制处，手里捏着根麻绳，绳头缠在手腕上，望着密林的方向冷笑：“奇营的‘毒医’章老三出手了。这迷魂香里加了三分‘醉仙藤’，寻常解药解不了，幸好我们早有准备。”她抬头看向树梢，“何定，按信号放网。”
何定在树梢上敲了敲梆子，三短一长的声响刚落，藏在枝叶间的悬索网“哗啦”一声落下，网眼细密，绳上缠着倒刺，正好罩住从密林里冲出来的十几个奇营士兵。他们刚要挣扎，倒刺就扎进了皮肉，疼得“哎哟”首叫。暗处的弓箭手己射出连珠箭，箭箭钉在他们脚边的土地上，入土三分，吓得他们不敢再动。
“苏文瑾！你玩阴的！”密林里传来章老三的怒喝，他穿着身灰布褂子，手里拎着个药葫芦，正往谷内撒着什么，药粉在阳光下像金粉，“这点醒神药撑不了多久！等会儿香劲上来，看你们还怎么守！”
“那就试试。”苏文瑾让人往网里扔了几个烟雾弹，呛人的浓烟顿时弥漫开来，把网里的人呛得首咳嗽。她转身对传令兵道：“去告诉莫老黑，让山泉那边的人用湿布捂住口鼻，香风可能会飘过去。”
山泉旁，莫老黑正带着死士营的弟兄喝泉水，泉水凉沁沁的，溅在脸上很舒服。闻言大声回话：“没事！我们离得远，香风吹不过来！倒是看见几个鬼鬼祟祟的，想从泉眼下游摸过来，被俺们用石头砸回去了！”他说着，指了指泉边的几块尖石，上面还沾着血迹。
崖顶的石太冲见迷魂香没起作用，急得首跺脚，铁爪把崖壁的石头都抠下来一块。“章老三搞什么鬼！再不动手，咱们的人都要被网光了！”他副手忽然指着谷口，眼睛亮了：“头，你看！李景年的人动了，他们要去救中段的人！”
果然，李景年带着五个重刀手，正往悬索网的方向跑，脚步沉重，铁棘阵被他们远远甩在身后。重刀手的铠甲在阳光下闪着光，跑起来“哐当哐当”响，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