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布满皱纹的眼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
唯有那在宽大袍袖掩盖下的枯瘦手指,微微捻动了一下,仿佛在拨动一根无形的弦。
“感知尚可。”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平淡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今日到此为止。
回去后,于静室之中,默诵今日所授口诀三百遍,细细体悟那‘引金入体’之意。
切记,不得贪功冒进,根基若损,悔之晚矣。
去吧。”
“是,长老。”向之礼压下心中的惊奇与兴奋,再次恭敬行礼,小小的身影退出了这幽深的大殿。
沉重的殿门在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那幽暗与沉凝。
初升的朝阳恰好跃出远处的山脊,将万道金红色的光芒泼洒下来,瞬间驱散了清晨的薄雾和身上的寒意。
天地一片敞亮。
向之礼站在祠堂高大的门廊下,微微眯起眼,适应着这骤然强烈的光线。
晨光温暖地包裹着他,但体内那几缕新生的、带着金属凉意的气流,却依旧清晰可辨,如同几条活过来的小溪,在血脉深处静静流淌,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与力量感。
他没有立刻返回后山的听松小筑。
小小的身影立在石阶上,目光扫过前方庭院。
几个负责洒扫的旁系仆役正低着头,沉默而迅速地清理着落叶和尘埃,动作带着一种被长久规训后的刻板。
他们的气息在向之礼此刻异常敏锐的感知里,显得浑浊而微弱,如同风中残烛。
他深吸了一口气,晨间清冽的空气涌入肺腑。
意念微动,如同在幽暗殿宇中尝试牵引那些淡金光点一般,悄然向外探去。
一种奇异的“视野”在脑海中展开。
并非眼睛所见,而是一种模糊的、由无数细微波动构成的“图景”。
他“看”到了脚下石阶的冰冷坚硬,“看”到了数丈外一株老槐虬劲枝干内缓慢流淌的树汁生机,“看”到了更远处一只早起的麻雀在檐角梳理羽毛时翅膀扇动的微弱气流……
意念继续延伸,像一张无形的、极其纤薄的网,谨慎地铺向庭院角落。
十丈。
意念触及的极限。
在那里,一个老仆正佝偻着背,用一把秃了毛的竹扫帚,一下、一下,费力地清扫着青砖缝隙里昨夜被风吹落的松针。
动作迟缓,带着暮气。
就在此时,一片枯萎卷曲的松针,从老仆稀疏花白的头顶上方,一根斜伸的松枝末端,悄然脱离了枝桠,打着旋儿,朝着地面飘落。
意念捕捉到了那片松针脱离枝头时极其微弱的震颤,捕捉到了它下坠时与空气摩擦产生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扰流。
“左边,三步之外,青砖缝。”一个清晰的位置判断,自然而然地浮现在向之礼的心头。
几乎就在他念头升起的同时,那片枯黄的松针,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分毫不差地、轻飘飘地落入了老仆左前方三步之外、两块青砖狭窄的接缝之中。
老仆对此毫无所觉,依旧埋头,缓慢地扫着他脚下的方寸之地。
向之礼收回了意念。
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黑亮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和一种仿佛窥见了世界另一层帷幕的奇异光芒。
他转过身,小小的身影融入初升朝阳泼洒下的金色光瀑之中,步伐平稳地朝着后山那片被古松环抱的寂静木屋走去。
晨光拉长了他的影子,也仿佛在他稚嫩的肩头,镀上了一层看不见、却注定沉重的金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