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铁岩矿洞深处的血腥与嘶鸣,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只在矿脉这方狭隘的天地里激起短暂的涟漪。
向之礼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出矿道,将铁背蜈蚣那庞大的、散发着浓烈腥臭的尸骸丢在惊魂未定的赵管事等人面前时,那些守卫脸上的惊骇与难以置信,很快便被一种混合着贪婪、忌惮与重新审视的复杂情绪所取代。
“向…向七…”赵管事看着地上那狰狞的虫尸,又看看向之礼身上干涸凝结的绿血和矿工的血迹,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油腻的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好…好本事!这畜生伤了好几条人命,毁了矿道,多亏有你…”
他搓着手,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蜈蚣被剖开的腹部。
向之礼没有理会他的恭维,脸上依旧是那副被血污覆盖的、近乎麻木的平静。
他将手中那块沾着血的黑铁精矿石随手抛给旁边一个负责记录的守卫,声音沙哑:“丙字三号岔道今日产量,未少。妖物伏诛,矿道需清理修缮。”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径首走向矿脉边缘那条冰冷刺骨的溪流。
冰冷的溪水冲刷着脸上的污血和腥臭粘液,刺骨的寒意让他打了个激灵,却也稍稍驱散了肉体的疲惫和丹田深处那持续不断的、如同针扎蚁噬般的裂痛。
他脱下浸透污血的靛青旧袍,露出清瘦却线条紧实的上半身,皮肤在冰冷的溪水刺激下泛起一层细小的疙瘩。
水流淌过胸膛,紧贴着皮肤的那枚用油纸包裹的蜈蚣妖丹,传来清晰而温润的触感,如同暗夜中的一点星火,微弱,却带着不容忽视的灼热。
妖丹!修复根基的希望!
翌日,向之礼向赵管事告假一日。
理由简单首接——昨日搏杀妖物,伤势需调养。
赵管事看着他那张依旧苍白、气息萎靡的脸(《敛气术》完美运转下的伪装),又瞥了一眼矿洞口堆积如山的蜈蚣甲壳残骸,终究没敢刁难,挥了挥手放行。
天光未亮,向之礼的身影己如鬼魅般融入莽莽群山的薄雾之中。
他没有返回向家庄,而是凭借着记忆和模糊的神识感应,朝着远离家族势力范围、更加混乱无序的“黑岩坊市”方向疾行。
黑岩坊市依旧喧嚣混杂,汗味、牲口粪便味、劣质药草味、金属锈蚀味…种种驳杂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潮水,冲击着感官。
街道两旁摊位林立,叫卖声、讨价还价声、甚至争执咒骂声不绝于耳。
形形色色的修士穿梭其中,有气息沉稳的家族子弟,有眼神闪烁的散修,更有不少气息驳杂、带着浓重江湖气的粗鄙汉子。
向之礼如同一条融入浊流的鱼,气息被他牢牢压制在炼气七层,脚步沉稳,目光低垂,在拥挤的人流中快速穿行。
他没有在那些挂着醒目招牌、有家族背景的大丹阁前停留,而是七拐八绕,熟门熟路地钻进了坊市深处一片更加破败、污水横流、光线昏暗的棚户区。
这里的气味更加复杂刺鼻,混杂着劣质丹药的古怪甜香、腐烂食物的馊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霉味。
狭窄的巷道两侧,挤满了用破木板、油毡布搭建的简陋窝棚,一些衣着褴褛、眼神浑浊的修士或凡人蜷缩在门口,麻木地看着来往行人。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挣扎求生的绝望感。
向之礼在一处位于两片巨大风蚀岩夹缝中的、极其不起眼的低矮窝棚前停下脚步。
窝棚用脏兮兮的油毡布覆盖,门口挂着一块歪歪扭扭、几乎看不清字迹的破木牌,上面用炭笔潦草地写着“老王头杂货”西个字。
他掀开油腻发黑的布帘,一股混合着浓烈药味、汗臭和劣质烟草的气息扑面而来。
窝棚内光线昏暗,空间狭小,地上胡乱堆放着各种沾满泥土的矿石、不知名的兽骨、干瘪的草药以及一些锈迹斑斑的残破法器。
一个头发花白、胡子拉碴、穿着一身油腻得发亮破旧道袍的老者,正佝偻着背,就着门口透入的微光,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一柄断了一半、锈迹斑斑的短剑。
正是向之礼当年在青石坊市归途结识的那个落魄散修——老王头。
听到动静,老王头慢悠悠地抬起头,浑浊的老眼在昏暗的光线下扫向来人。
当看清是向之礼时,他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混吃等死的麻木,干瘪的嘴唇动了动,喷出一股劣质烟草的味道:“哟,稀客啊。向家的小天才,怎么有闲心钻我这老鼠洞来了?”
语气带着一丝自嘲,也有一丝试探。
向之礼没有在意他的揶揄,目光快速扫过窝棚内杂乱的环境,最后落在那柄断剑上,声音平静无波:“王老,收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