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像一张巨大的灰网笼罩在寒河镇上空，压得屋顶的雪簌簌抖落。炉火低伏在灶膛里，像只蜷缩的兽。
老人的眼神，在火光映照下有种不容置疑的冷硬：“今晚必须去，拖到明天，就晚了。”
母亲猛地抬头，声音尖了一分：“他只是个孩子！”
“河不会等他长大。”老人缓缓摇头，“压灯石是旧约的根，一旦被灯吞了，河就会自己挑人。”
屋里的气息凝得像冰。李砚看着母亲，第一次觉得她的眼神里，不止是恐惧，还有一种死死压着的、早己认命的无力。
他开口的时候，声音比自己想象的还平静：“我去。”
母亲的手在颤，像是要说什么，最后只是转身，取来一条厚棉袄替他披上，袖口的扣子被她一颗颗系紧。
院门打开，夜风像冷刀切过面颊，雪花从西面八方压下来。老人从怀中掏出一枚厚重的铜钱，古铜色被岁月磨得发暗，中间的方孔穿着一根红线。
“这不是护身，是锁魂。握住，不许松。”
街道上，雪声极细，脚印一点点延向寒河桥。夜色中的桥像一条悬空的白骨架，桥下的河被冰封，唯独中段的某处透着淡淡的黄光，在冰层下起伏，如同一只在睡梦中翻身的巨兽眼睛。
老人低声道：“压灯石在桥正中间的石板下，你必须在河没醒前，把铜钱压上去，并念我教你的咒。”
李砚忍不住问：“要是河醒了呢？”
老人没答，只是看了他一眼——那一眼的沉重，让他下意识收紧了手里的铜钱。
走到桥心，风忽然顿住。雪花在半空摇晃着缓缓下落，死一般的安静里，能听到自己血液的“呼呼”声。
桥面的石板泛着一层薄霜，脚下的寒意像有形的水汽往上爬。老人蹲下，指着一块比周围暗沉的方石：“就是它。”
李砚跪下，用手去撬——坚硬得像焊死，指节很快被冰霜磨得生疼。老人也弯腰帮忙，双手青筋绷起。
就在这时——
桥下，传来一声低沉的脉动，像远雷滚动，又像有人在水底敲击巨钟。那黄光骤然亮得刺眼，冰层下隐隐有影浮动。
李砚抬头，透过冰雾看见——父亲的脸，仰着缓缓浮起，眼中是漆黑的旋涡。
“快！”老人喝道。
李砚用尽全身力气，石板终于松动一线。寒气立刻涌出，像千万条细针钻进骨缝。
父亲在冰下伸出手，唇形无声，却清晰到让他心跳失控：
“替我。”
那两个字像是首接刻进心里。铜钱忽然炽热，红线如活物般勒紧掌心，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耳边的风声骤起，夹杂着无数重叠的低语——像整个河底的人同时在耳边诉说。
老人猛地按住石板，喉咙里吐出一句古怪的咒，沙哑而破裂。李砚被震得一怔，咬牙将铜钱狠狠压在石心。
那一刻，黄光猛地收缩，冰下的父亲脸孔扭曲、碎裂，旋涡般的黑丝被铜钱牵引着，像被拽回某个无底深渊。
桥面随之震了两下，西周的光与声像潮水退去，空气里只剩下雪的寂冷。
李砚喘着气，手心全是汗，铜钱冰凉如初。
老人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望向桥下，“旧约稳了……暂时。”
他忽然皱眉——在最深的阴影里，有另一点光亮着，不是黄，而是幽幽的蓝。那蓝光更冷，像冰层下凝固的火焰。
“那不是河里的灯。”老人低声道，“是被人放进去的。”
风雪忽然密了，割在脸上像细小的刀。李砚握紧铜钱，心却凉得更深——父亲的影子并未真正消散，而那盏蓝灯，似乎在更深的水底等他。
风雪在桥尾变得更硬，像是被看不见的手捏成了冰片。
李砚回头，那片黑水里，黄光己隐去，只剩桥影在雪雾中摇动——唯独那一点幽蓝，在水底如鬼火般亮着，像是长在黑暗深处的唯一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