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时没再出声。脑子里那只停在街尽头的“眼”，压得我后颈硬梆梆的。它看我们时，另一岸全都屏了息——这说明，他们那边，也有“更高一层”在看守。
崔大力拍拍我的手背，让我把柳枝放回他手心：“你们今晚先缓缓，把渡息养净，再决定怎么走下一步。”
雪落得更密了，尖刀似地刮在脸上，像是天也怕人多说话，替崔大力把话封住了一半。
他背起木桶，走在最前面，脚印一个个深进雪里，像是用来量时间的刻度。
走了没几步，他停下，回过身来：“你们得选。”
那三个字在空旷的雪地像砸石子般落下来，干脆而冷利。
我本能地问：“选什么？”
“斩渡标，或者……等三天。”
风灌进耳朵，耳膜嗡地一声，我瞬间明白，这两个选项都不是什么好走的路。
韩雪抬头，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开，“斩掉，是不是就……再见不到他了？”
崔大力像咬住了一根硬筋，半晌才回：“是。不光是见不着——你没了渡标，你骨血里那段记号就没了。就算他站在你面前，你也认不出。”
雪地吞没了短暂的沉默，远处的白雾和界碑像是退到了不真实的远方。
韩雪咬了咬唇，一丝血色涌出来，却依然很淡，“我要等三天后。”
她的语气不是冲动，而是有一种拗着到底的平静。
崔大力盯着她，很久没说话。
“你知道另一岸多深吗？”他忽然道，“深到七条潮里都不见底。你哥站那个地方，己经算外街，你要真进，得过潮心。”
“我知道。”她声音低，却清晰。
“你知道潮心是啥？那是雾的脉门。脉门是活的，它会选谁能过去谁留外头。不喜欢你的人，它会给你看假街，让你自己迷进去。”
韩雪没回答。
崔大力叹了口气：“三天后，我带你走。但这三天——你夜里睡觉，得绑上这东西。”
他从桶里摸出一卷烧焦的黑布条，布上嵌着细细的灰白丝，像枯桑皮纺成的。他撕了一条递给我，也撕了一条递给韩雪，“脖子一圈，脚腕一圈。睡前绑好，早上自己解。
别嫌难闻——这是桦皮草熏过的，防梦渡。镇东的苏三姑娘，当年没绑好，被梦带过去，就没回来了。”
“梦渡？”我皱眉。
“人晚上歇着，魂轻。另一岸要是记住你，魂就会先走过去。等你醒，就只剩壳。你不是没看见过——界碑外头那些桩子下的小布鞋？”
我想起第一次来时，灰灯下立的木桩，粗麻系着烂旧的孩童鞋，顿时脊背发凉。
崔大力见我们都握着布条没动，又补了一句：“睡着的魂最容易走路——布条是拦魂线，一圈圈拦住，雾就摸不进来。”
我们点头，收进怀里。布条的味道像烂土和火药，粘在鼻腔里的感觉挥之不去。
回到镇上的路，街巷被雪和风嚼得死寂。偶尔有门户虚掩，透出灯影，一看有人来，就手快地关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