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动声色地扫过那尸身、役夫、以及周遭每一张惊惧或麻木的面孔。
“啊!”苏闻贤惊叫一声,整个人猛地扑了上去!双腿如藤蔓般盘缠住楚南乔的腰身,双臂死死环住他的脖颈,将脸深深埋进他颈侧,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神仙哥哥……我怕!”
恰在此时,一阵湖风吹过,瞬间掀起了苏闻贤头上的帷帽。那薄纱帽帷被风卷得高高扬起,又倏然落下,竟不偏不倚,将两人从头到肩严严实实地罩在了其中。
帷帽狭小的空间内,光线骤然变暗了些许。苏闻贤温热的侧脸,就这样毫无阻隔地、紧紧贴在了楚南乔微凉的颊边。
楚南乔被他一扑,身形一个不稳,踉跄了几步。
待其站定随即反应过来,浑身肌肉瞬间绷紧,一股混杂着怒气与极度不适之感流窜全身。
他下意识想抬手挥开这碍事的帷帽,却又猛地顿住。此处人多眼杂,若贸然掀开,让旁人窥见当朝太子与政敌如此……不堪的姿势,后果不堪设想!
他只能堪堪忍住,从齿缝里挤出低沉的怒斥:“放肆!还不快给本公子下来!”
一旁,骆玄凌脸色剧变,腰间佩刀已然出鞘两寸。
莫北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了他握刀的手腕。他凑近骆玄凌耳边,声音压得极低:“不可妄动。此处耳目众多。况,他如今心智已失,形同孩童。”
骆玄凌与莫北合力,一人钳制苏闻贤手腕,一人扳开他环抱的手指,硬生生将他从楚南乔身上掰扯下来。
双脚骤然离地又落地,苏闻贤竟脱力般瘫坐在地。他蜷缩着身体,双肩抑制不住地细细发颤,喉间溢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楚南乔冷眼旁观,几番下来,早已看透他这委屈便要哭闹的脾性。此刻见他这般模样,分明是蓄势待发,嚎啕大哭的征兆:活脱脱一个泼皮无赖!
眼角余光瞥见衙差探究的目光已投向此处,楚南乔心下一凛——绝不能在此刻节外生枝!
情急之下,他几乎未假思索,猛地伸出手,探入那垂落的帷帽纱帘之内。
正欲放声大哭的苏闻贤,忽见帷帽垂纱拂动,一只骨节分明、莹白如玉的手,径直伸到了自己眼前。那抽泣声瞬间噎在了喉间。
他几乎是扑上去,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攥住了那只手,十指紧紧相扣,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生怕稍一松劲,这手便就消失无踪。
楚南乔强忍着压下心头翻涌的不适,却猛地将手抽回,随即反手一扣,紧握苏闻贤的手腕。
他目光冷冷,扫过苏闻贤的脸,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噤声!”
苏闻贤浑身一颤,方才还蓄满眼眶的泪水瞬间凝住,顷刻间安静下来,只余下细微的抽噎,乖顺甚至带着点畏缩地,紧挨着楚南乔侧身站定,再不敢妄动分毫。
骆玄凌与莫北见状,下意识地又向前逼近一步,手臂微抬,仍欲上前将苏闻贤拉开。
楚南乔眸光一凛,冲二人摇了摇头。
两人身形猛地顿住,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与不解,但终究不敢违逆。他们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默默收回动作,依言退至楚南乔身后两侧,垂手肃立。
人群中,一名原本失魂落魄的妇人猛地挣脱搀扶,跌跌撞撞地扑向担架!
只见其身着朱红嫁衣,目光落尸体脖颈间的那枚鸳鸯佩,虽成色普通,却是二人的定情信物。
她的指尖触到那冰冷的玉佩,昨夜红烛帐暖、耳鬓厮磨的温存犹在眼前,而此刻,触手所及,只剩一片僵冷!她再也支撑不住,喉间发出压抑的呜咽声:“相公……”
围观的人群中,唏嘘低语:“唉!真是造孽啊。听说这后生他爹上个月才刚走。这新媳妇儿过门才几天?竟就成了未亡人……”
这些细碎的议论,一字不落地飘进了楚南乔的耳中。
衙差见状,脸上掠过一丝不耐,随手将一袋铜钱“啪”地一声扔在新妇脚边:“拿着!死者是为朝廷办差殉职,朝廷体恤,赏你些抚恤钱。赶紧带上尸首,速速离开此地!”
那新妇本是低眉顺眼、温婉柔顺的模样,此刻却猛地抬起头,一双猩红的泪眼直直睨向那衙差,声音虽颤抖着,却带着执拗:“敢问官差,我家相公究竟是如何落得这般田地?!”
衙差嘴角一撇,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我又不曾亲眼目睹,如何知晓?好心劝你一句,见好就收!若再在此纠缠不休。”他目光扫过那袋钱和尸体,语带威胁,“否则……只怕到头来,人财两空,悔之晚矣!”
新妇浑身剧烈颤抖着,声音凄厉:“民妇所求,不过是一个公道而已!”
“公道?”衙差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了声,抬手指向湖中一艘正欲离去的顾家船只,又遥遥指向京城方向,语带讥讽:“公道?我可给不了!瞧见没?那边便是顾家的船!有胆量,你便去向他们讨要公道!或者干脆上京城,去敲开那丞相府的大门,向顾相爷讨个公道试试?”
那船夫闻声,回头瞥了一眼岸上这凄惨景象,嘴角扯出一抹事不关己的嗤笑,竹篙一撑,小船便悠悠荡开,头也不回地驶离了。
衙差见妇人仍僵立不动,脸色一沉,厉声喝道:“闲杂人等,速速退散!否则,休怪我等不客气!”
话音方落,他身后二十余名衙差蜂拥上前,刀鞘半出。
围观百姓被这阵势惊吓住,纷纷退散开来。
楚南乔眸光微凝,看着骆玄凌与莫北,沉声道:“走!”
恰在此时,一道略显急促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几位公子,请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