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乳胶制品”的来源和用途,我不忍暴露朋友的身份,只得说是捡来的,觉得好玩放进了口袋。这种说法校方当然不予采信,但我一口咬定不放,加上没有任何证据,他们也无计可施。李子桐那边也没被问出结果,最后只得给了一个口头警告处分作罢。
此事对我打击很大。受公开处分后在校内总被指指点点,母亲斥责叨念至今,朋友们也拿这事开我的玩笑。但最让我在意的是李子桐的想法。就算一开始她不知道那个“乳胶制品”是什么,事后在多方审问下也肯定会明白的。她多半会认为我有所预谋才将其带在身上。
我想向她解释清楚原委。但这极不容易,事发后我们都被列为校方和家长的重点监管对象,想私下见一面很难。
我好不容易瞅准机会,装作顾客走进红帆音像店。但李子桐一见我就移开了目光。好不容易确立的朋友关系就这么简简单单地破碎了。
列车晃晃悠悠行驶了六小时才到站。这里是我短暂人生里曾到达过的最北方。一下火车,就感觉寒气穿透了我防寒外套、棉靴和内衣,直刺肌肤。
车站门口照例有乌泱乌泱的一群招揽生意的人,开黑车的、兜售地图的、拉人去旅馆住宿的。我从他们中间硬挤过去,只买了一张地图,找个角落蹲下来细看。几乎把地图的每个角落都找过一遍后,我才发现人民路与火车站只有咫尺之遥,走几步路就到了,简直是灯下黑。
人民路一整条街都是苍蝇馆子,看着像是专门针对来往的旅客做生意的。挂着12号门牌的“马鑫面馆”铺面不大,一对老夫妇正忙前忙后地招待客人。我点了一碗阳春面,一边吸溜没滋没味的面条一边观察,但始终没看到其他店员的身影。
我只好向店主打听消息。头发银白的老阿姨一边收银,一边回话,“你说小姑娘?我家女儿早大学毕业去北京工作啦,哪有这样的人。”
无奈之下,我只好付款离开。出了店门,寒风萧瑟。我把头颈缩进衣领里,望了眼电子表,回程的末班车时刻近在眼前。面对完全陌生的街道,就算心有不甘,想找人也无从找起。
没办法,只能先回去找郑坤核实情报再说了。我刚走出两步,却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迎面走来的路人看起来十分眼熟。
那人提着一只看起来相当沉的购物袋,一颗鲜绿的莴笋从袋口探出头来。第一眼看上去像是男孩子,因为头发剪得非常短。但腰身比例与曲线还是暴露了真实性别。脸庞消瘦,锁骨的凹陷处像蓄水池一般深。只有抿紧双唇的倔强表情完全没变。不会错的,是两年多没见的李子桐。
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走到我面前时头也不抬,“请让一让。”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她纳闷地抬起头,我们四目相对。她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好久不见。”我只能挤出这种没营养的寒暄对白。“啪”的一声,她手里的塑料袋掉落在地,跟着扭头就跑。
“等等,只是想和你谈谈……”我想去追,双腿却像灌了铅似的迈不开。她逃走时惊慌的表情打击了我,比想象中的还沉重。
还是算了吧,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吧。我转身打算离开。背后忽然传来脚步声,竟是李子桐用手指捏住了我的外套衣角。
“你来得太突然了,吓我一跳。”她低声说,我几乎认不出她那变调的声音。
我们一前一后走在街上,李子桐手里还拎着那袋蔬菜。在别人看来我们或许就像一起出门买菜的兄妹,但实际情况远没有那么其乐融融。她一声不吭,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按理说我大老远赶来的目的就是确认她有没有作案嫌疑,并劝她回去的。但总不能就这么直白地说出口。我想出了十几种提问的方式,试着在心中模拟问出声。但每一种听上去都同样愚不可及。没办法。事态本身超出了常规,不可能提出合情合理的问题。
“你在那家面馆打零工?”我好不容易想出一个不那么敏感的话题。
李子桐点点头,“我口袋里的现金只够买票坐到这一站。出了车站,正好看到店门口贴着招工广告。”
“他们没发现你未成年?”
“当然发现了,毕竟拿不出身份证。不过那对老夫妇俩人好。我说自己是孤儿,他们就留下我帮忙了,有工资,还包食宿。”
我心中一凛,“你父亲的事……已经听说了?
”
她没回话,表情缺乏活力,给人一种心态失衡的感觉。
“唔,太遗憾了。你父母都是老实人、好人,却发生了这种事情。”
“你说的我明白。”她突然停下脚步,表情依旧没有变化,“可我却连悲伤的表情都伪装不出来,不觉得这样的人很像是凶手吗?”
如此单刀直入的话题顿时打乱了我的阵脚。这确实是我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但同时也是最想逃避的,“你说什么啊……”
“这么问确实难以回答呢。”她黯淡地笑了笑,“那么换个问法吧,你觉得我有杀人嫌疑吗?”
“别开这种玩笑,一点意思也没有,”我感觉像在太阳穴挨了一拳,“你当然是无辜的。可现在形势紧张,警方难免疑神疑鬼,你得回去说清真相才行。”
“可如果那么做我就会被逮捕呢,”她步步紧逼地问,“你会怎么做?”
我感觉快喘不上气来了,“如果真是那样,我会劝你自首。”
她目不转睛地直视着我,就像把眼睛贴在摄像机的取景器上窥视光影。我握紧拳头,努力着说了下去,“继续躲藏也不是办法。我这么一个高中生都能找到你,警方恐怕也会紧随其后吧。何况你还未成年,就算……也还是有从头再来的机会的。还有漫长的人生路等着,不可能永远躲藏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