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上海比起来,老家的市区小得可怜,车没开多久就到了。李家还是老样子,蜷缩在小巷子深处。看来棚改计划的触角尚未延伸到这一带,所见之处和十多年前毫无变化。
李学强把车停在巷子口。我想起当年曾在此目睹凶案现场,心里暗暗发怵。李子桐再次礼貌道谢,说今天多亏了他们帮忙,改日一定登门道谢,送到这里就行。
“你打算怎么进门?”李开毅以开玩笑的语气说,“钥匙在我这呢。”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串钥匙晃了晃,一马当先地走在前面,拧开门锁。反身还招呼我们进门换鞋,俨然一家之主的做派。我和李子桐对视一眼,心知不妙。
李二婶也跟在后面进了门。她换上拖鞋,走进厨房,像招待客人一般给我们端茶倒水。接着两人都坐上沙发,陪李子桐说着家长里短的闲话。谁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也没提要归还家门钥匙。
李子桐耐心地陪他们聊了一个多小时,时间已近下午两点。我有些忍不住了,说自己肚子饿了。这倒不是说谎,为了赶火车,我连早饭都没吃,现在头都有点发晕。
李开毅拍拍我的肩,“没事,我点外卖了。”
仿佛印证他的说法一样,很快就有外卖配送员敲门。送来饭菜满满一大包,分量相当惊人。酸汤肥牛、菠萝咕咾肉、青椒土豆丝、清炒油麦菜,外加大盆的酸菜鱼和一整只烧鸡,居然还有一瓶二锅头白酒。俨然开宴席的菜量,明显不是留给我和李子桐两人吃的。
果不其然,二叔婶一点也不拿自己当外人,掰开附送的一次性筷子当场大快朵颐起来。李开毅顺手把白酒也开了,邀我一起喝。被礼貌拒绝后他也不介意,悠然自得地自酌自饮起来。
李子桐只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李开毅却依旧吃喝个不停,仿佛无底洞一般。二婶则边吃边谈天说地。李子桐最初还时不时的短短应和两句,时间长了就只“嗯”一声作答,最后干脆默不作声,望向窗外的电线杆子。
二婶毫不在意冷场,在无人搭腔的情况下滔滔不绝地讲着坊间新闻,肺活量和脸皮厚度都让人钦佩。两人就这么硬耗到日落偏西,二叔已喝到满脸通红,酒瓶即将见底,这顿不知道是午饭还是晚饭的饭局仍未结束。
天色全黑时,我已经把李家几十年远亲近邻之间的恩恩怨怨听了个全本,每个人的年龄、职业和脾气也都摸清楚了。二婶终于也感到无话可说,用手肘捅了捅身旁的老公。李开毅放下酒杯,打了个饱嗝,一股酒气扑鼻而来。
“子桐啊,这次回来准备待几天?”他带着酒意问道,“你们年轻人不喜欢在家做饭,没事上我们那吃也行。”
“不麻烦了,我赶着参加电影节,明天就走。”李子桐冷冷地回答。
“唔,这么急啊。也对,你是做大事的人,时间宝贵。我们李家就数你最出息了,我家那个不孝子,哎,不提也罢……哎,可惜你父母都去世得早,没能亲眼看看你现在出息的样子。”
他吸了吸鼻子,没再说下去。二婶动容地接过话茬,“孩子,我们知道你心里苦。学强夫妇过
世后,就你最疼天赐这孩子,又当爹又当妈把他拉扯这么大。结果今天还有人胡说你对葬礼不上心,简直胡说八道。”
李子桐简短“嗯”了一声。
二婶擦拭眼角,“你要想开点,还有叔叔婶婶呢。今后我们互相照应着过日子,你有什么不方便的,尽管找我们。”
李开毅说道,“就是,我们活了大半辈子了,不敢说混得有多好,但起码是说得上话的。天赐的后事你不用操心,交给我们就好。什么头七啊,周年啊我们都尽心办,保管街坊四邻挑不出刺,说不了一句闲话。还有这房子,你在外面忙,回来的少。我们隔三差五地过来打扫打扫,保管你逢年过节回来住的时候跟新家一样。”
李子桐终于不再掩饰,以白纸般的表情注视两人。较之冷漠,更明显得是一种轻蔑之意。
“劳二位操心了,我还是会定期回来的,父母和天赐的墓,我自己扫就行。房子的事也不用二位劳神费力了,我已经联系过房产中介了,下月起这房子就包给他们转租了,打扫卫生之类的琐事交给他们就好。”
李开毅夫妇的脸色变得仿佛刚被人掴了巴掌。几秒后,李二婶反应过来,换上长辈斥责小辈的语气,“你这孩子,我该说你什么好。天赐尸骨未寒,你转手就把房子租出去了,这也……也太没有人情味了吧?”
李子桐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这就怪了,教我这么处理的可是二位啊。”
“胡说!我们什么时候让你处理房子的?”
“当年我父母过世后,你们可是第一时间想变卖这套房子的,还偷偷联系好了买家上门。要不是当时有长辈还在世,强行中止了买卖,这房子早卖出去了,今日还争夺什么?这种好榜样我可是要记一辈子的。”
二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说不出话来。李开毅一拍桌子,“没大没小!当年你们两个小孩子无依无靠,是我和你婶婶好心收留了你们,供你们吃得饱,穿得暖。这份恩情你全忘了?”
“得承认,我和弟弟是在你家住过一阵。”李子桐慢条斯理地回答,“但每天的白眼和闲言碎语可真是受够了。等两个月后你们发现房子没法卖,大失所望,我们更是连饭也吃不饱了。于是一合计又住回了老宅,运气还算不错,活到了这么大。真要多谢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