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为何?
一声轻叹自文玉耳侧传来,那温温热热的细浪,深深浅浅的雪松香,是宋凛生。
“贾大人,做了这许多年的同知,可知执法为公?”
与贾仁的寒气迫人不同,即便是此刻,宋凛生也好似一朵温润的玉兰,说话办事不急不徐,从不以气势压人。
可他的劝慰,换来的确实贾仁的沉默不言。
“今日,你是射杀程廉不假,可事出有因,此其一。”
虽则此因究竟是否单单为了救文娘子,还是存了什么旁的心思,还需细查。
“二则,当初你有否真的杀他妻小,却难保属实。”
至少从目前的线索来看,此事作伪的可能性更大。
“你不争不辩,悉数承认,是想将此时尽快了结。”宋凛生似乎猜到贾仁的心思,思忖片刻,“而我却不能叫你冒认了半件并非你做下的事。”
这世上,便是牢狱之中的囚犯,也应有为自己辩白的权利,为的不是颠倒黑白、糊涂是非,而是不叫他多承受所犯之罪以外的责罚。
宋凛生的话好似惊雷一道、闪电阵阵,照的堂内亮如白昼,在这一番话之下,贾仁的说辞无所遁形。
他怔愣片刻,掀起的眼皮重如千斤,只觉得使足了浑身上下的力气,才能将对面的宋大人看清楚些。
“当年之事,乃我亲身经历,若是我不知个中真相,又能有谁知?”
贾仁微微躬身,对着宋凛生又是一礼,只是这动作间,相较上回,竟多了些示弱的意味。
“如今我既已认罪,就请宋大人依法处置。”
他……竟一丝松口的迹象也无。
宋凛生心中一叹,不知作何感想,他不再言语,只向一旁的穆同颔首示意。
穆同见状,旋即领命上前,面对眼前梗着脖子要宋大人处置自己的贾大人,穆同也是满心叹息。
“贾大人,又何须事事都揽在自己身上。”
见贾仁满眼防备,不与多言,穆同也不再空口争辩,只伸手从怀中摸出半页纸张来,一面展开一面说道:“程廉之妻是否尚在人世,我倒并不十分清楚。”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程廉之子当年确实活了下来。”
闻听此言,贾仁心头一沉,几乎是同一时间,他立刻抬首往穆同的方向望去。
一张清秀面容赫然映入眼帘,画中的人面容素净娴雅,在泛黄的纸页上也依稀能辨其风采。
“这,这是——”贾仁双唇蠕动着,却始终说不出个所以然。
“这是当年有关于程廉的通缉案卷里夹的画像,经查,画中人正是程廉之妻——陈三娘子。”
穆同紧盯着贾仁,不愿错过他丝毫的情绪,见一旁的宋大人并无动作,便接着说:
“陈三娘子与书吏陈勉原是远房表亲,虽隔得久了些,不过程廉应是晓得此事的,这也是为何他会盯上陈勉家眷的原因。”
文玉渐渐听的入了迷,只觉得纸上女子的那一张脸似乎与陈勉重叠了起来。
远房表亲?
像,又不像。
难怪先前听枝白娘子所言,陈勉到江阳当差不久,绝不至于招惹土匪歹人,却原来,早在此处,便埋下了祸根。
只是这位“远房表姐”的脸,文玉总觉得并不十分像陈勉,倒是像谁……某个熟悉的人。
那人的姓名仿佛就在唇齿之间,几乎要脱口而出,可就是在这样的关头,文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不过这些都是其次,重要的是,贾大人看这陈三娘子的容貌,倒像是谁?”
穆同的语气很奇怪,不似发问,倒有一股子不容置喙在其中。
他这一问,叫贾仁更加沉默,只是保持着唇齿微张的样子,阐释着他的讶异。
文玉心中越发觉得古怪,视线在贾仁和那画像之间来回逡巡,电光火石之间,文玉仿佛被什么击中一般,一个众人都不陌生的名字就那么脱口而出:
“阳、生——”
文玉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名字,白日里程廉见岸上有人围过来之时的困惑、激动,不顾一切的张狂,质问贾仁的疯癫,似乎都有了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