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这一本账册,康化雨就送了将近二十万两。
从萤说:“西州民力困乏,康化雨又有轻徭薄赋之名,他不加税,钱从哪里来?自然是和王兆深一起吃空饷,捏造与西鞑的战事,骗取朝廷的粮饷。”
一句话关涉王氏、英王、康知州三方,卫霁捏着账本沉默不言。
“王十六郎曾送过一名爱妾给淮郡王,为此谢六娘曾与淮郡王闹过,此事不难打听,那位爱妾雨卿姑娘,是康化雨从西州赎买的。”
从萤顿了顿,对卫霁说:“我并非要逼迫卫郎君力挑三家,只是请卫郎君知晓,此事大有内情,谢三公子卷入其中,非王兆深所言‘通敌叛国’之人。若卫郎君铁面无私,更不该贸然上折子参劾谢三公子。”
为公主尽忠,为私情泄恨,为真相探明,这三条借口都被她堵住了。
卫霁苦笑道:“姜娘子好口才,不愧是公主万里挑一求来的掌仪。”
从萤颔首敛衽:“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江郎才尽了,何去何从,还请卫郎君仔细斟酌。”
她起身告辞,卫霁送她到门口,见她孤零零撑着伞,薄雨如雾洇湿她的衣角和眉眼,忽然有几分不忍,喊住了她。
“姜娘子……可否将那私账拓本留给我?”
从萤面露几分感激之色,取出账本递给他:“多谢卫郎君!”
卫霁:“我也不全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你……唉,你也好自为之吧。”
话虽这么说,欠她的人情也算还了,且依姜娘子的淳诚,反会在心里承他的情。
送走了姜从萤,卫霁本想将起好的劾章草稿烧毁,自己从头读一遍,既得意又可惜。
忽然,他想起了谢妙洙,冷笑一声,心里有了另一重主意,提笔在草稿结尾添上一句话,墨干后折好,让书僮想办法去送给谢妙洙。
“要避着人给她,且记。”
这一场秋末的雨虽不滂沱,从早到晚绵绵阴冷,也叫人兴致不高。
卫霁心里却暗暗期待着什么,果然,午后时分,一身嚣艳红衣的谢妙洙冷着脸闯进来,手握那份草稿底本,气得浑身发抖:“卫霁!你敢诬陷我兄长!这折子递上去,你就不怕旁人说你尖刻吗?既然写了,为什么又在最后说尚有回旋余地,叫我不要声张?”
卫霁慢悠悠含笑说:“自然是如谢娘子之前所言,有笔交易要同你做。”
谢妙洙狐疑:“你在打什么主意?”
卫霁说:“你来给我做一个月的粗实家婢,这折子我就按下不发,否则,谢三就别想洗脱通敌叛国的污名。”
谢妙洙怀疑自己听岔了:“你说什么,叫我给你做婢女?”
“不错。”
“异想天开!”
谢妙洙挥起鞭子想抽他,鞭稍被卫霁抓住,他的神色阴冷讥诮,对谢妙洙道:“待我出了这一口恶气,我就放过谢三,放过谢家,否则我不仅要参谢三,还要参谢相,他贪赃枉法、纵容舞弊、联结党羽,我要联结同僚一起上书……等谢氏败落了,你充入奴籍,我再买回来折磨也不晚。”
谢妙洙气得浑身发抖,怒斥了许多声卑鄙无耻,甩身走了。
谢相这几日基本不在府中,往常都是旁人络绎来拜会他,如今却是他频繁在外交游。
难得谢妙洙归家时,看见谢相马车在家中,她一路寻到主院,走到廊下时正听见谢相与谢夫人在里头说话。
听见谢相说:“如今最棘手的是御史台,新提拔的几个御史都是不要命的,卫霁、贺正书、杜如磐……已经参倒了我好几个门生,仍不肯收手。御史虽不掌兵掌权,只怕他们掀起这阵风,引得墙倒众人推啊……”
然后是谢相的叹息,和谢夫人的低声安慰。
谢妙洙一言不发地走了,当天夜里,做了个噩梦,梦见卫霁带着人来谢府抄家,她被槛送监狱的路上,许多人朝她扔石头,说她兄长是卖国贼。
她在秋雨惊雷声里醒来,流泪到天明。
第二天一早,雨过天晴,谢妙洙用去家庙小住祈福的借口说服了谢夫人,到了家庙后更换衣服,悄悄离开折返云京城,敲开了卫霁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