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杏眼桃腮的水灵姑娘,双手小心地端着一碗汤药,*居高临下地瞪着于春童。
殷动儿柳眉倒竖,怒喝道:“碗里这不是有水么?叫什么叫!没你叫的份儿!”
原见他生得美艳,年龄也不大,又被尤明姜打得瘫软在地,伤痕累累,浑身浴血,她们并不想在饮食上克扣这个俘虏。
可尤大夫说了,这人就是刑讯张书生,盯梢萧剑僧,擅长使毒,逼着众人去买死人肉的蔷薇将军。
这下子,蓉嫂、冷血、殷动儿都不敢掉以轻心了,只给他草草包扎了伤口,连金疮药都没敷。
何况,尤大夫三令五申,只要留他一口气就行了,不需要格外优容。
“咳咳咳!”见于春童和殷动儿搭话,蓉嫂怕他耍什么鬼心眼儿,赶忙撩开手术台的帘子。
蓉嫂露出半边脸,却不叫殷动儿的全名,只是冲小姑娘招招手,“快些,药汤要凉了。”
“好。”殷动儿冲于春童做了个鬼脸,端着药汤走了进去。
药汤里头放了桔梗、甘草、牛蒡子、金银花和薄荷,煮成水喝了能叫张书生好受些。
拉上帘子,确保不会被于春童听见,蓉嫂这才压低声音,对殷动儿说道:“虽说尤大夫挑断了他的手脚筋,又有铁链子拴着他,可万一他还留有后手……”
她没有说下去,伸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昏迷的张书生,和端着汤药的殷动儿,意思已经昭然若揭。
这个石洞里只有三个“弱者”,虽然小冷捕快就在上方的救苦殿里,和五人帮商量事儿,可蔷薇将军这厮一向是心狠手辣,万一受了刺激,不管不顾地暴起伤人……
小冷捕快武功再高,也鞭长莫及。
殷动儿倒吸一口凉气,隐隐有些后怕,赶忙点了点头,上前帮蓉嫂打下手,决心不再掀帘子出去。
瞧着蓉嫂给张书生喂药,她忍不住走神,心想:也不知道尤大夫这趟儿顺不顺利?
真的能解决萧剑僧面临的危机吗?
于春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饶是他装得可怜兮兮的,石洞里这俩小娘皮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动一动恻隐之心。
贱人!统统都是贱人!
碗里的豆腐汤已经凉透了,汤面凝着暗沉的薄薄油皮,因着方才溅出去一些,只剩下一点浅浅的底儿了。
他别无他法,只好像条蛆似的,浴血的身体蹭着地面,一拱一拱的,挪到了豁口儿的粗陶碗前面。
低下头,用舌头去舔碗里头的豆腐汤。
凉透变浑浊的豆腐汤,软塌塌的豆腐渣,软烂暗沉的葱花,每一样儿看起来都很让人倒胃口。
强行按捺下心底的抵触情绪,于春童忍着恶心,喝了一口,胃里翻江倒海,又吐在了旁边的草木灰上。
想他蔷薇将军一向是风头最盛,论聪慧和心机,绝不亚于萧剑僧和唐仇。
他把凌落石这个老夯货都骗得团团转,如今却被个贱人打得遍体鳞伤,沦落到被人当成一条狗,拴在这儿吃残羹冷炙的地步。
眼泪顺着脸颊流到了脖子里,于春童默默饮泣,心里的恨意达到了巅峰,被打花的俊脸越来越扭曲。
要是时光能倒流,他一定不会和尤明姜多说废话!
他会直接上来一刀戳翻她,砍断她的四肢,把她做成人彘,在她的七窍里都插上蔷薇花,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呜呜呜……”想到这儿,于春童哭得失魂落魄,真是悔不当初,一步错,步步错。
他的确是后悔了。
只是这个悔,却不是忏悔的悔。
于春童的眼里,丝毫没有半点儿悔意。
他后悔自己做出了错误的抉择,导致自己踢到了铁板,而并不后悔自己错把铁板当棉花而踢出去的那一脚。
这世间从来不缺少像于春童这样的人。
将来或许有朝一日,他们反用一种春秋笔法,以一种暧昧的叙事,将自己也塑造成了受害者。
要是于春童侥幸死里逃生,反倒还要用一种英雄的口吻,对自己的亲友说起自己的不容易,讲敌人是如何凶恶,讲他只不过是奉命行……
口口声声说自己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从而粉饰掉自己对他人的迫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