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也低头和宋泓依偎,颤巍巍地摸索了几次,才抚上宋泓下巴,胡乱为他擦去眼泪,神情黯淡悲切。
宋泓一面尽职尽责地掉眼泪,一面佯装求安慰地在师尊胸膛写写画画:“原来祈国的残部没能控制这座寨子吗?”
“看样子他们也想控制。”师尊也一面给他抹眼泪,一面写着回复,“不过应该拧不过主人家。”
“行了,别哭哭啼啼的!”玄袍汉子烦躁地挥手,“雕弓,蛇矛!”
他左右两侧最近的侍卫答了声:“在!”
玄袍无奈地下令:“给他二人看座。”
把话挑明,师尊也没再跟玄袍客气地道谢,理所应当地和宋泓互相搀扶起身,一瘸一拐地坐到了雕弓蛇矛搬到火堆旁的木桩上。
“还请大人告知一下名姓,方便称呼。”师尊说道。
玄袍似笑非笑地反问:“你连我的身份都能算到,还算不出我叫什么?”
师尊理直气壮地回答:“平民直呼皇室宗亲名姓,按律当掌嘴,虽然您虎落平阳,但您身边的侍卫还是能时刻将我师徒牙齿打掉。”
宋泓点头:就是就是。
但应和完了,又察觉到不对,扭头看向师尊:是这样吗?
玄袍拍了拍身侧的熊皮,浅浅地合了眼:“姜安牧,表字南山。”
安字辈,是堂爷爷那一支,安牧……便是常年驻守扬江边、抵御北方溱国的那位堂叔了,难怪他手下有轻甲兵,也难怪他能从中秋夜魔狐的屠戮中活到现在。
宋泓微微地叹息,饶是逃过了魔狐,也逃不过这般山穷水尽时,他更加好奇将他们一并收留的寨子主人了。
火焰晃得宋泓眼睛疼,他这才回过神,觉察到这火焰没有一点温度,再细看,这地面铺着毛茸茸几乎没过脚背的地毯,虽然看不出是什么动物的皮毛,但一看也是那种容易点着的,可那垒成三角塔状的柴火仿佛与地毯隔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火焰便如红莲般盛开在柔软的地毯上。
若不是宋泓右腿还伤着,他肯定得用力踩一踩这地毯。
被布条蒙眼的师尊老神在在,放任宋泓好奇地四处张望,望到门外的景象,倒吸一口冷气。
宋泓看见了飘带状的白云就浮在门口,门外被雪覆盖的山岭犹如沉睡的白象,天空被翘起来的屋檐挡了一挡,只留了一抹近乎透明的蔚蓝。
天放晴了啊,宋泓深思一松,门外响起了一阵鸟雀扑打翅膀的窸窣声。
厅堂里的祈国残部顿时严阵以待,只宋泓直愣愣地看着一黑一白两只海东青飞进来,于火焰上空来回盘旋。
随后,一长发委地的年轻女子轻悄地迈入厅堂,她身着简单的檀色衣裙,不施粉黛,不插珠钗,只那额前箍着浅金色鸟羽般的环状镂空饰品,眼睛似乎不太能看清前路,一直微微眯着,于是哪怕面上没有笑意,也让宋泓莫名感到亲切。
“抱歉,各位,我来迟了。”
女子环顾四周,向厅堂的众人都一一颔首,声音清冽温和,如檀香燃烧时令人心静。
宋泓与师尊一道回礼,姜安牧等人却冷脸无动于衷,坐主位的姜安牧连挪一下位置的意思都没有。
女子非但不恼,还自自然然地坐到了火堆的另一边,隔着火焰对师徒二人浅笑:“方才是为我们收留的新朋友收拾住处去了,所以耽误了一些时间,想来诸位应当友好交流过了吧。”
“劳百里姑娘费心,我们也算是互相通报了姓名。”师尊回答得克制,没有把姜安牧越俎代庖的事抖出来。
“希望诸位以后也能有好相处。”百里姑娘欣慰地合掌,略略睁开了眯着的眼睛,“空空小兄弟,你先同仇先生一道,在我们的巢穴里住着,你的腿伤可能得再过些时日才能找到办法医治,因为我得从现在开始翻开先人留下的医书。”
宋泓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空空”是他如今的化名,忙不迭点头道了谢。
他也终于看清楚女子的眼睛,和那外边的晴空一样,是透明的蔚蓝。
“还有一事,”女子转过脸,看向了主位的姜安牧,“南山将军,在室内你应当让你手下的侍从收起武器,不要吓到别的朋友,特别是空空这样的小孩子。”
“我同你解释过了,兰时,这是为了保护寨子的安全。”姜安牧傲慢地回答,“溱国的追兵已经到了寨子底下。”
“他们上不来的,你还是太固执。”百里兰时摇摇头,担忧地问,“你什么时候才能敞开心扉信任我呢?”
姜安牧恶劣地笑道:“什么时候你能脱光了给我暖被窝,我便把所有的刀枪扔下山崖。”
他的侍卫们不约而同地大笑,吵得房梁发震,盘旋于火焰上的两只海东青,瑟缩地落到了百里兰时肩膀。
这群登徒子!
宋泓呸了一声,单方面决定与他这亲戚断绝关系,反正他姓宋不姓姜。
而百里兰时却跟没事人一样,抬手轻轻抚着海东青的羽毛,待到登徒子们笑够闹够,才施施然起身,眯着眼睛笑道:“我回去翻一翻先人留下的典籍,希望能找到能够满足你要求的答案。”
嗯……怎么又是翻书?
宋泓莫名觉得这如同檀香般静心的声音有点骇得慌,姜安牧也适时地噤声,面上的不耐快从那条蜈蚣里溢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