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
即使作为孤儿,而且从未谈过恋爱也没有亲密友人,恐怕死后没有任何人会为我伤心吧,但死亡本身还是让我恐惧。
上一秒还沉浸在高中放学路上刺耳的刹车声中,下一秒,意识便猛然抽离,坠入黑暗。
没有走马灯,没有天使或恶魔的审判,甚至来不及恐惧——死亡只是一瞬间的事。
因而,再睁开眼时,虽然视野却模糊得如同隔了几层薄砂,但能意识到自己还活着的感觉真是让我发自内心的欢喜,肺叶本能地扩张,空气涌入喉管的瞬间,我发出一声不受控制的啼哭。
“啊,宝贝真可爱啊!”
温柔的女声从头顶传来,不过我完全没听懂她再说什么,只能从其中的语气依稀的辨别出似乎是日语?
而努力聚焦视线,看到的是一张陌生却满是宠溺的脸。
她的嘴唇涂着淡粉色口红,黑发松松挽起,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奶香,整个人就像是大和抚子的完美诠释。
她轻轻摇晃着手臂,而我的视线随着动作上下起伏——等等,手臂?
我试图抬起“手”,却只看到一团藕节似的婴儿胳膊在空中胡乱挥舞。
(这……是我的身体?)
下身传来异样的触感。没有记忆中熟悉的重量,取而代之的是某种……空荡荡的包裹感。我下意识想夹紧双腿,却只能笨拙地蹬了蹬。
(女、女的?!)
“嗯,让我想想,按之前看过的育儿知识,宝宝这是饿了么?”女人用指尖蹭了蹭我的脸颊,看上去是觉得自己的孩子饿了般,突然解开衣襟。
我的视野顿时被一片雪白覆盖,浓郁甜腻的奶味扑鼻而来。
(呜哇!等等——)
本能先于理智驱使我张开嘴。
当温热液体涌入口腔的刹那,羞耻感才后知后觉地炸开。
吞咽的咕咚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我听见自己发出小动物般的呜咽。
(居然在喝母乳……)
头顶传来轻笑,女人的手指梳理着我稀疏的胎毛。
她的呢喃如同摇篮曲,偶尔蹦出几个我直接能清晰听清楚的单词——“かわいい”(可爱)、“いい子”(好孩子)之类的。
(果然是日语……还是在日本么?)
困意像潮水般涌来。在陷入黑暗前,我迷迷糊糊地意识到:
从今天起,我必须学会用这具身体——
作为一个女孩子——
活下去。
不过,即使下了这样的决心,但时间对于一个新生婴儿来说,还是既漫长又模糊的,即使我认为自己已经度过了一个世纪般悠久的岁月,但实际上,也才过了一个月而已。
很简单,我的世界被缩减成简单的循环:饿醒、哭泣、被喂奶、排泄、睡觉,自然会对时间失去概念。
而在这段时间里,我此世的母亲——那位温柔的黑发女性——似乎在家庭里是作为全职主妇定位的,几乎总是寸步不离地守着我,我能感觉到她纤细的手指每天为我换尿布时熟练的动作,听到她用轻快的语调说着我听不太清的日语,仿佛在向我解释她在做什么。
偶尔清醒时,我会努力转动脖子打量四周。
家里住的是典型的日式公寓,客厅里摆着矮桌和坐垫,墙上挂着简约的风景画。
厨房很小,但收拾得很干净,冰箱上贴着几张便利贴,大概是购物清单。
虽然没有豪华家具,但一切都透着温馨整洁的气息。
父亲——那个西装笔挺的男人——总是天还没亮就出门,深夜才回来。
我能闻到西装上淡淡的烟味,大概是办公室同事抽的吧,毕竟我没见过他抽烟,当然,也可能是在自己的心肝女儿前隐藏了这部分而已。
而他每次回家后会轻轻跪在我的婴儿床边,用粗糙的手指碰碰我的脸颊,而母亲这时候总会笑着对他说些什么,语气里带着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