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圆之夜的洛阳城被银辉浸透,城南鏢行的红灯笼在风里剧烈摇晃,红光泼洒在青砖地上,像一滩滩未乾的血。武崇训的“影”字营暗哨伏在飞檐上,铁甲的寒光与月光交融,瓦当边缘凝结的霜被他们的靴底碾得粉碎,发出细碎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苏綰伏在对面酒肆的阁楼横樑上,软鞭缠在腐朽的椽木上,倒刺勾著片鬆动的瓦当。她能看见鏢行后院的青石地被巡逻兵卒踩出的湿痕,那是昨夜的雨水未乾,混著兵卒靴底的泥,在月光里泛著青黑。地窖入口被偽装成枯井,井口的軲轆上缠著半圈锈铁链,链环间卡著片新鲜的紫藤瓣——是她下午故意撒下的標记,此刻正被风卷著,贴向一个兵卒的甲冑。
“记住信號。”华黔云的声音从楼下酒缸后传来,绕指柔的剑穗在阴影里轻摆,红绳末端繫著枚铜钱,“三短一长的鸽哨,我带三十弟兄在街口接应。若半个时辰没动静,我会亲自来探。”
苏綰对著楼下比了个手势,指尖划过腰间的锦囊。里面除了温小七留下的火摺子,还有块紫藤形的玉佩,是去年云门山种下的第一株紫藤开时,华黔云用竹根雕的。她深吸一口气,软鞭突然鬆开瓦当,身体如断线风箏般坠向鏢行的高墙,靴底的防滑纹在砖缝里擦出火星,惊飞了墙头上棲息的夜梟。
鏢行的巡逻队刚转过月亮门,领头的兵卒打著哈欠,腰间的酒葫芦晃出浓烈的醇香。苏綰贴著墙根滑行,软鞭如灵蛇般窜出,捲住最后一名兵卒的脚踝,顺势將其拽进假山后的阴影。手帕捂住对方口鼻的瞬间,她的膝盖顶住兵卒的后腰,左手按住对方拔刀的手腕,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是苏慕遮亲传的“锁喉十三式”。
“地窖的钥匙在哪?”软鞭勒紧兵卒的咽喉,倒刺抵著颈动脉,苏綰的声音压得极低,像夜风颳过竹林,“不说就拧断你的脖子。”
兵卒的眼珠瞪得滚圆,手指抖著指向西侧厢房的方向。苏綰刚要追问,却见对方突然剧烈抽搐,嘴角溢出黑血——又是咬碎了藏在臼齿里的毒囊。她的软鞭扯开兵卒的衣襟,心口的莲刺青在月光下泛著青,比前夜截获的刺客多了道金线,显然是武崇训的亲信。
厢房的窗纸透著暖黄的烛火,武崇训正与高阳公主对坐饮酒。公主的石榴裙拖在地上,扫过摊开的兵器图谱,裙摆上绣著的金线凤凰被烛火映得活灵活现。她的指尖点在地窖的位置,蔻丹红得像血:“突厥的先锋三百人,今夜三更会从北门的排水渠潜入,你只需打开地窖的密道,让他们直插皇城,剩下的事自有可汗的大军跟进。”
“公主放心。”武崇训的铁尺敲著酒盏,青瓷碎裂的脆响里带著得意,“李隆基的羽林卫都被我用『护送贡品的名义调去了东门,此刻的皇城就是座空城。等拿下洛阳,我请公主坐上龙椅,看那些姓李的跪在阶下求饶。”
苏綰的软鞭突然从窗缝窜入,捲走案上的密信。信纸在风里展开,突厥文写的攻城路线清晰可见,落款处的狼头印在月光下狰狞可怖。她正欲撤退,却听见身后传来弓弦震颤的轻响——屋顶的暗哨已发现她,三支透骨钉在月光里织成三角,箭头淬著幽蓝的毒,封死了所有退路。
“抓住她!”武崇训的怒吼从厢房炸开,他撞开房门衝出来,铁尺在手里转了个圈,“是苏綰那贱人!別让她跑了!”
苏綰的软鞭缠上飞来的箭簇,借力盪向院墙。透骨钉擦著她的耳畔飞过,钉进对面的槐树树干,箭尾的白羽剧烈颤动,箭杆上的毒汁在树皮上腐蚀出细小的黑洞。她的脚尖即將触到墙头的剎那,地面突然弹出张玄铁网,网眼的倒刺如獠牙般凸起,瞬间將她罩在中央。
“鐺”的一声脆响,软鞭捲住铁网的边缘,倒刺深深嵌进玄铁。苏綰运起內力想將铁网拽开,却听见“咔噠”的机括声——网绳里藏著细如髮丝的钢丝,越挣扎收得越紧,倒刺很快勾住她的衣袖,撕开的口子露出小臂的旧伤,那是去年在云门山被武承嗣死士所伤,此刻血珠爭先恐后地涌出,在月光里凝成血色蛛网。
“苏姑娘好身手。”高阳公主踩著石榴裙走出厢房,手里把玩著枚青铜令牌,正是华黔云缴获的那枚,令牌上的莲纹被她的指甲颳得发亮,“本宫倒是好奇,你这软鞭,能不能卷得住自己的命?”
武崇训的铁尺挑起苏綰的下巴,冷笑里裹著刺骨的寒意:“把她拖进地窖!用玄铁链锁在石柱上,让她尝尝当年温小七的滋味——哦不对,那小崽子可没她这么好的福气,能活著看见洛阳城破。”
苏綰的软鞭突然绷直,倒刺如暴雨般扫向武崇训的脸。对方早有防备,铁尺横劈而出,“当”的一声挡住软鞭,震得苏綰虎口发麻。她看著兵卒转动铁网的绞盘,玄铁越收越紧,肋骨被勒得咯吱作响,却死死瞪著高阳公主:“勾结突厥异族,背叛祖宗社稷,你就不怕死后进不了李家祖坟?”
公主的笑容突然变得狰狞,指甲狠狠掐进苏綰的脸颊:“祖坟?等本宫成了新朝长公主,自然有新的皇陵!倒是你,不如归顺本宫,看在你这身功夫的份上,还能让你做个女统领,管著那些绿林营的杂碎。”
“呸!”苏綰的唾沫啐在公主脸上,“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武崇训的铁尺突然砸在她的肩头,骨头碎裂的闷响在院子里迴荡。苏綰疼得眼前发黑,却咬著牙不肯哼一声,软鞭突然从袖中窜出,捲住武崇训的脚踝,借著对方踉蹌的瞬间,膝盖狠狠撞向他的襠部。
“啊——!”武崇训的惨叫刺破夜空,捂著下身蜷缩在地。兵卒们见状蜂拥而上,朴刀的刀背雨点般落在苏綰身上。她的软鞭还在顽强地舞动,捲住一名兵卒的手腕,將其拽得撞向石桌,对方的额角撞出个血窟窿,惨叫著倒下。
但终究寡不敌眾。三名兵卒按住她的肩膀,两名兵卒拽住她的双腿,玄铁网勒进皮肉,倒刺勾著筋骨,每动一下都像被凌迟。苏綰的视线渐渐模糊,最后映入眼帘的,是鏢行门口那盏摇晃的红灯笼,像只噬人的独眼,在黑暗里冷冷注视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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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窖的石门在身后缓缓关闭,厚重的门板隔绝了所有光线。苏綰被铁链锁在最深处的石柱上,玄铁镣銬咬进她的手腕,血顺著链环滴进积水,泛起一圈圈涟漪,在黑暗里无声扩散。她能闻到浓郁的铁锈味,混杂著突厥人身上特有的羊膻气,远处传来粗哑的交谈声,靴底踩在石板上的声响越来越近——显然地窖深处还藏著更多敌人。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传来窸窣声。一块鬆动的石板被悄悄推开,一线月光漏下来,像把锋利的刀劈开黑暗。华黔云的绕指柔顺著光线垂下,剑穗的红绳缠著个油纸包,里面是解毒丹和一小块紫藤糕,糕点的甜香混著他身上的皂角味,在污浊的空气里格外清晰。
“別出声。”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与呼吸融为一体,“我查过了,地窖西北角有密道通往后山,明日三更我带弟兄们来救你。”剑穗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撑住,等我。”
苏綰攥紧油纸包,糕点的碎屑从指缝漏出,混著血滴落在地。她望著剑穗消失在石板后,突然想起去年此时,华黔云也是这样用剑穗吊著药囊,从丽景门地牢救她出去。那时的月光也是这般清亮,却没此刻这般浸著彻骨的寒意。
石门再次被推开时,武崇训带著四名亲兵走进来,手里的火把在黑暗里跳动,將他们的影子投在石壁上,像一群张牙舞爪的恶鬼。他的左臂打著绷带,显然刚才的撞击伤得不轻,铁尺在手里捏得咯吱作响:“苏綰,你倒是嘴硬!说不说出华黔云的下落?还有绿林营的窝点在哪?”
苏綰的软鞭突然从袖中窜出,缠向火把的烛芯。黑暗瞬间吞噬一切,她听见武崇训的惊呼,铁链的拖拽声里,膝盖狠狠撞向最近那名亲兵的襠部,手肘同时砸向另一名亲兵的鼻樑。血腥味在黑暗里瀰漫,却很快被更多的脚步声淹没——对方早有防备,显然料到她会反抗。
“给我打!”武崇训的怒吼在石室里迴荡,“往死里打!看她嘴硬到什么时候!”
鞭梢落在身上的疼越来越密集,起初是火辣辣的灼痛,后来渐渐麻木,只剩下骨头被震动的钝响。苏綰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闪过云门山的紫藤海,温小七举著斧头朝她跑来,华黔云的绕指柔在阳光下划出青弧,那些画面像走马灯般旋转,最终定格在洛阳城的方向——那里有等待她的人,有未完成的约定。
“等我……”她的呢喃消散在黑暗里,手腕的铁链还在微微颤动,像在回应某个遥远的承诺。
地窖外的厢房里,武崇训正对著密信冷笑。信上的突厥文写著“三更攻城”,他將信纸凑到烛火上,看著火苗一点点舔舐字跡:“华黔云,明日就是你的死期。”高阳公主坐在一旁,用银簪挑著灯,烛火在她脸上投下阴晴不定的影:“记得在城破前杀了苏綰,留著她是个祸害。”
月光透过地窖的气窗,在苏綰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她的指尖还攥著那小块紫藤糕,碎屑混著血滴落在地,像一颗在黑暗中悄然绽放的种子,等待著破土而出的黎明。而此刻的洛阳城,华黔云正站在鏢行对面的酒肆里,对著摊开的舆图,指尖重重敲在地窖的位置,眸子里的寒光比月色更冷——明日三更,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要將苏綰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