潞州城的晨雾还没散尽,陈玄礼的斥候就连滚带爬地衝进大营,甲冑上的冰碴子隨著动作簌簌掉落,在地上积成一小滩水。
“殿下!突厥人来了!”少年的声音发颤,握著韁绳的手冻得通红,“黑压压的一片,领头的是个披白狼皮的壮汉,刀快得能劈开箭雨!”
李隆基正在校场指导士兵操练,横刀劈断最后一根木桩时,听见了斥候的稟报。他擦去额上的汗,望向北方的天际,那里的乌云正滚滚而来,带著草原特有的腥气,压得人喘不过气。
“都史。”华黔云的绕指柔突然出鞘,剑穗的红绳在晨风中绷紧,“我在云门山时听老猎户说过,这人是突厥的『狼神,七岁就能生撕野狼,十五岁单骑闯过大唐的边防线,死在他刀下的唐朝將领,能从幽州一直排到云州。”
燕离石的朴刀往地上一顿,独臂按在李隆基的肩上,掌心的厚茧带著常年练刀的温度:“让张诚带羽林卫守正门,把投石机都架起来;绿林营的弟兄去西侧的断崖,备好滚木礌石;我带十个人守密道,防止他们抄后路。”老帮主的目光扫过校场,那里的士兵大多是陈玄礼的旧部,还有些是潞州本地的百姓,“这都史敢从正门进,定是自负得很,我们就给他来个关门打狗。”
苏綰正指挥药营的弟子们熬製金疮药,听见动静端著一碗刚熬好的药汁走过来,药碗里飘著浓浓的艾草味:“陈藏器先生留下的『止血散还有三罐,我让弟兄们把醋罈子都搬到城头,突厥人怕这个。”她的软鞭缠在腰间,鞭梢的倒刺闪著寒光,“实在不行,就用火烧他们的马队,我已经让人备好了火油。”
陈玄礼的长戟往地上一顿,戟尾的铁球撞出清脆的响,少年的额头上还留著上次战斗的伤疤,此刻却闪著兴奋的光:“殿下,让我守东门吧!我保证不让一个突厥人进来!”
李隆基看著他眼里的光,突然想起自己年轻时的模样,那时他也像这样,总想著冲在最前面。他拍了拍陈玄礼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甲冑传过去:“东门交给燕帮主,你跟我守正门。”他的横刀指向校场边的兵器架,“去选一把趁手的兵器,今天让都史见识见识,李唐的少年郎不是好欺负的。”
陈玄礼兴奋地应了一声,转身冲向兵器架,少年的脚步还有些踉蹌,却跑得飞快。华黔云看著他的背影,突然低声对李隆基说:“他的肩膀还没好利索,要不要……”
“没事。”李隆基打断他的话,横刀在阳光下泛著冷光,“有些成长,必须在血里完成。”他想起李重俊,那个总是想证明自己的太子,最终却死在了亲人手里。这一次,他不会让身边的人重蹈覆辙。
未时三刻,潞州城的警钟突然撕裂云层,苍凉的钟声穿透晨雾,惊得城楼上的士兵纷纷握紧了长戟。陈玄礼爬上望楼,看见北方的地平线上腾起黄尘,像一条翻滚的黄龙,最前面那团白影格外刺眼——是都史的白狼皮披风,在黄尘中像一朵诡异的。
“放箭!”张诚的吼声在城头炸响,羽林卫的箭雨遮天蔽日,密集得连阳光都透不过来。可都史的弯刀在马背上旋出银轮,箭簇撞上刀光纷纷断裂,他身后的狼骑个个举著圆盾,像一面移动的铁墙,硬生生在箭雨里劈开一条路。
投石机的石弹呼啸著砸过去,最前面的几匹战马被砸得粉碎,狼骑却丝毫没有减速。都史突然从马背上跃起,白狼皮披风在空中展开,像一只俯衝的苍鹰,手中的弯刀劈向吊桥的锁链。
“鐺——”金铁交鸣的脆响震得城头將士耳鸣,粗大的铁链竟被他一刀劈断!吊桥“哐当”落下,砸在护城河的冰面上,裂开的冰缝里溅起混著血的水,那是被砸死的战马和士兵的血。
“守住城门!”李隆基的横刀劈开衝上城头的突厥兵,刀光扫过之处,两名狼骑捂著咽喉倒下,鲜血喷溅在他的锦袍上,像绽开了几朵暗红色的。华黔云的绕指柔如青蛇出洞,剑穗缠住第三人的脚踝,將其拽下城楼,惨叫声在半空被寒风撕碎。
都史的身影已衝上城头,白狼皮披风扫过箭垛,带起的劲风掀得人睁不开眼。他的弯刀直取李隆基心口,刀风里裹著草原的砂砾,颳得人脸生疼。华黔云的绕指柔及时架住,两柄兵器相撞的剎那,剑穗的红绳突然绷紧——竟缠住了弯刀的宝石柄!
“有点意思。”都史的眼睛亮了,像发现猎物的狼,手臂突然发力,弯刀带著绕指柔往回拽。华黔云的左臂旧伤突然撕裂,疼得他闷哼一声,额头上渗出冷汗,却死死攥著剑柄不肯鬆手。
李隆基的横刀趁机劈向都史的腰侧,刀锋却被对方的狼皮披风挡住——那披风里竟缝著铁甲!都史回肘撞向李隆基胸口,临淄王踉蹌后退的瞬间,突厥壮汉的弯刀已挣脱剑穗,寒光直逼华黔云咽喉。
“小心!”陈玄礼的长戟突然从斜刺里杀出,戟尖撞向弯刀侧面。都史的刀势稍滯,华黔云趁机旋身避开,绕指柔的剑穗扫过都史的面门,带起一串血珠——竟是划伤了这硬汉的眼角。
“找死!”都史怒吼著劈向陈玄礼,少年的长戟被震得脱手飞出,整个人撞在城墙上,喷出的血染红了箭垛。都史的弯刀紧接著砍下,却被燕离石的朴刀架住,老帮主独臂发力,朴刀的刀背重重砸在都史的手腕。
突厥壮汉闷哼一声,弯刀险些脱手。他看著围上来的李隆基三人,又瞥了眼城下正被羽林卫分割的狼骑,突然吹了声尖利的呼哨,声音像狼嚎一样刺耳。
正在廝杀的狼骑听见信號,纷纷调转马头往回冲。都史的弯刀舞成银轮,逼退三人后,竟踩著吊桥的锁链纵身跃下,白狼皮披风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稳稳落在自己的战马上。
“李隆基!”他的弯刀指向城头,血珠从眼角滴落,在脸颊上划出一道狰狞的红痕,“三日后,取你人头!”
狼骑如潮水般退去,留下满地的尸体和折断的弯刀。陈玄礼靠在城墙上,苏綰正用布条勒紧他渗血的胸口,少年咳著血笑:“至少……我们没让他们进城。”他的目光扫过城下,那里的狼骑尸体堆成了小山,“他们也没討到好。”
李隆基望著北方渐远的黄尘,横刀上的血珠滴在城砖上,晕开细小的红圈。他知道,都史的撤退只是暂时的,这个突厥第一高手绝不会善罢甘休,三日后的进攻,一定会更加猛烈。
“我们得儘快派人去长安。”燕离石的朴刀靠在箭垛上,老帮主的独臂缠著绷带,血渍已浸透了粗布,“让相王知道这里的情况,单凭潞州的兵力,挡不住突厥的铁骑。”
华黔云的绕指柔缠上城楼的旗杆,將“李”字大旗升得更高。寒风猎猎中,红旗上的金线在残阳下闪著光,像一团不肯熄灭的火,照亮了潞州城的天空。
夜幕降临时,潞州城的百姓提著灯笼涌上街头,给守城的將士送来热汤和乾粮。卖胡饼的老汉將刚出炉的饼塞进陈玄礼手里,饼上的芝麻烫得少年直搓手:“后生仔,使劲打!把那些狼崽子赶回老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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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们举著自製的木刀木枪,跟在士兵后面操练,稚嫩的喊杀声在夜风中传开,带著一种让人眼眶发热的力量。李隆基站在城头,看著满城灯火,突然想起洛阳城的飞香殿——安乐公主此刻或许正对著铜镜试穿新做的礼服,却不知她引来的狼,终有一天会反过来咬她自己。
他握紧手中的横刀,刀鞘的温度在掌心渐渐升高。这场仗,不仅要贏,还要贏得让天下人看看,勾结外敌的下场,从来都是引火烧身。而潞州城的灯火,就是最好的证明——只要民心还在,就没有打不贏的仗。
远处的草原上,都史正在清点狼骑的伤亡,三百人的队伍折损了近百,这是他征战以来从未有过的惨败。他用李隆基的血擦拭著弯刀上的宝石,冰冷的月光照在刀鞘的“都史”二字上,泛著嗜血的冷光。三日后的潞州城,註定会有一场更大的廝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