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的佛珠转得从容:“隆基这是钻了牛角尖。百姓信佛,图的是个心安。佛母化身之说,能让他们多些敬畏,少些妄为,有何不好?”
“敬畏当源於內心,而非虚妄之说。”李隆基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若靠『佛母方能约束行为,那朝廷的律法,岂不成了摆设?”
“佛法与律法,本不衝突。”太平公主的佛珠在指间停顿片刻,“佛陀讲因果,律法讲赏罚,皆是劝人向善。就像这罔极寺,既是礼佛之地,也是教化之所,相辅相成罢了。”
“相辅相成,自然是好。”李隆基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两幅並列的画像上,“只是將皇家宗亲与佛陀並列,不知该如何行礼?是佛陀向公主行礼,还是公主向佛陀跪拜?”
这话一出,法台上的空气顿时凝固。香客们面面相覷,连呼吸都放轻了——皇家礼仪森严,李隆基这话,直指画像不合纲常。
太平公主的脸色微变,隨即笑道:“不过是信眾的一片心意,何必如此较真?你看这画像上的衣袂,还是照著我去年捐给寺里的僧衣画的,他们不过是想感念这份心意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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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念心意,当记在心里,而非掛在佛前。”李隆基的目光转向慧日禪师,“法师既从西域来,当知佛陀传教,从不借帝王权贵之势。若佛法需靠『化身之说方能流传,那佛法本身,未免太过无力。”
慧日禪师额头渗出细汗,囁嚅道:“殿下此言……差矣。佛法无边,借势显化,亦是度人之法。”
“度人当以法理,而非权术。”李隆基的声音陡然转厉,却又很快平復,“陈玄礼,將两侧画像取下,送至宗正寺存档。”
“你敢!”太平公主上前一步,月白色僧衣在寒风中轻轻飘动,“这画像承载著信眾的敬意,你动一下试试?”
“我是李唐太子,动不得一幅画像?”李隆基的目光与她相撞,玄色披风上的腊梅瓣轻轻飘落,“还是说,这画像动不得,是因为它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罔极寺的钟声突然响起,浑厚的钟声在山谷间迴荡,却驱不散这法台前无形的张力。陈玄礼往前站了半步,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左脸的伤疤在香火中泛著淡淡的红。
慧日禪师急忙起身打圆场:“殿下与公主皆是慈悲之人,何必为一幅画像伤了和气?老僧这就命人取下便是……”
“不必。”太平公主拦住他,目光依旧看著李隆基,语气里添了几分深意,“皇兄信佛多年,宫里的佛堂日日香火不断。他若知道你在这儿动了佛母画像,不知会怎么想。”
李隆基的眉峰微蹙,隨即放缓了语气:“父皇信佛,是敬其慈悲,修的是內心清净。儿臣若连分辨真偽的分寸都没有,才是真的让他失望。”
他顿了顿,声音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传令下去,罔极寺照常开放,但所有涉及『佛母化身的供品,一律撤去。慧日法师既来讲法,便好好讲些『诸恶莫作,眾善奉行的道理,少提些『显化『化身的虚妄。”
说完,他转身往外走,玄色的背影在白雪中格外醒目。陈玄礼和內侍们紧隨其后,羽林卫无声地散开,维持著秩序,却没动粗,只以一种更坚定的方式,消解著这场风波的锋芒。
太平公主站在原地,看著李隆基的背影,月白色僧衣下的手指紧紧攥著佛珠,指节泛白。慧日禪师凑过来,声音带著哭腔:“公主,这可如何是好?”
太平公主没看他,目光落在被羽林卫取下的画像上,画像上的金粉在阳光下闪著冷光:“慌什么?”她捡起地上的一片腊梅瓣,“他能取下画像,却取不走百姓心里的念想。”
法台周围的香客渐渐散去,有人惋惜,有人思索,也有人觉得太子说得在理。罔极寺的香火依旧旺盛,只是空气中,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华黔云抱著熟睡的潮生,与苏綰沿著迴廊往外走。廊下的腊梅开得正盛,香气清冽,与法台上的龙涎香截然不同。
“这雪,怕是要下大了。”苏綰抬头看了看天色,轻声道。
华黔云望著洛阳城的方向,目光深邃。云层低垂,正酝酿著一场更大的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