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降临时,姚崇的马车抵达落星坡。雨停了,夕阳穿透云层,將两侧的峭壁染成金红,崖下的深谷里腾起白雾,美得像幅画,却藏著噬人的险。
华黔云让车夫停住马车,自己跳下车,解下裹著剑的粗布——绕指柔剑在残阳下泛著冷光,剑穗的红绸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姚公在车里等著,勿要出来。”他低声道。
姚崇掀开车帘,看著他的背影:“量力而行,不必硬拼。”
华黔云没回头,提著剑往坡上走。刚走了三十步,两侧的酸枣丛里突然窜出十几个黑衣人,为首的独眼汉握著柄鬼头刀,刀身在残阳下闪著凶光。
“华郎,久仰。”独眼汉咧嘴笑,露出黄牙,“奉主母令,请姚相去黄泉路上喝杯茶。”
“主母?”华黔云挑眉,“太平公主倒是敢称『主母,不怕僭越吗?”
“少废话!”独眼汉挥刀砍来,刀风带著破风的锐响,直劈华黔云面门。他身后的黑衣人也一拥而上,刀光剑影织成一张网,將华黔云困在中央。
华黔云却不慌不忙,潮汐劲在丹田缓缓运转。面对独眼汉的猛刀,他不硬接,绕指柔剑如流水般缠上刀背,同时左脚后撤半步,借著对方的力道將鬼头刀引偏半寸,剑尖顺势递出,直指独眼汉的咽喉。
独眼汉没想到他的剑法如此诡譎,急忙后仰,剑尖擦著他的鼻尖掠过,划开一道血痕。他怒吼一声,刀势更猛,却不知华黔云的剑看似柔和,实则藏著潮汐涨落的劲——每当独眼汉的刀势刚猛时,他的剑便如退潮般引开力道;待刀势稍缓,剑又如涨潮般卷出,逼得独眼汉连连后退。
黑衣人见状,纷纷挥刀上前。华黔云的身影在刀光中穿梭,绕指柔剑时而如秋风扫叶,盪开围攻的刀;时而如春雨穿,剑尖轻点,总能在间不容髮之际刺中对方的破绽。剑穗的红绸每一次飘动,都伴隨著黑衣人的闷哼倒地。
激战中,华黔云的左臂被划了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染红了皂色劲装,但他眼神更亮——他在等,等独眼汉內劲不济的那一刻。
果然,三十招过后,独眼汉的刀势慢了下来,呼吸也粗重起来。华黔云眼中精光一闪,突然变招,绕指柔剑不再防御,如涨潮的浪头般直刺独眼汉心口。这一剑快得不可思议,带著绵密的后劲,穿透了他的护身软甲。
“呃……”独眼汉瞪大眼睛,鬼头刀“哐当”落地,捂著心口倒在地上。
剩下的黑衣人见状,顿时慌了神。华黔云抓住时机,剑势再进,红绸如灵蛇般缠住一人的手腕,借力一甩,那人惨叫著坠下深谷。其余人见状,哪里还敢恋战,纷纷转身往峭壁上的密道逃去。
华黔云没有追。他拄著剑站在坡上,左臂的血顺著剑穗滴落在地,与夕阳的金红融在一起。
“华郎?”姚崇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
华黔云深吸一口气,用剑支撑著走到马车旁,脸上露出一丝苍白的笑:“姚公,无碍了。过了一线天,就安全了。”
姚崇掀开车帘,看著他流血的手臂,眼眶一热:“苦了你了。”
“这点伤,算不得什么。”华黔云將剑重新裹好,“走吧,趁著天黑前过一线天。”
马车再次启动,车轮碾过黑衣人的尸体,往一线天的方向去。残阳彻底沉入西山,峭壁的阴影笼罩下来,只有华黔云的剑穗红绸,在暮色里偶尔闪过一丝亮色。
而此时的漕渠上,廝杀也近尾声。陈玄礼浑身是血地站在船头,疤脸汉的尸体被扔进水里,激起一圈圈涟漪。他扶著舱门,对里面道:“宋公,安全了。过了灞陵峡,就是楚州地界。”
舱门打开,宋璟走出来,望著远处的星空:“陈將军,你说长安的月亮,此刻也这么亮吗?”
陈玄礼抬头,见一轮残月从云里钻出来,清辉洒满水面:“会的。等咱们回去时,定比这更亮。”
两艘船,一条路,载著被贬的良相,也载著长安城里未曾熄灭的星火,在夜色里继续前行。而千里之外的长安,太平公主正站在宣政殿的角楼上,望著东南方向的夜空,指尖捏碎了一颗晶莹的葡萄。
驛路的风,才刚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