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极其直率而真诚地对我说——又十分高傲,或者说是自卑,如果可以称之为谦卑的话,——他说自己“智力不完善”。这就是他的话。
上帝把他创造成这个样子,可他认为上帝给他的关怀并不比别人少。
他说:“从小的时候起,我一直就是这个样子,我没有太多心眼。我不像别的孩子,我的脑子不好。我想,这是上帝的意愿吧。”
他就在那里,活脱脱地证明着自己话语的正确性。他对我来说,简直就是一个玄奥的谜。
我很少碰到这么乐观的人——他的每一句话都那么朴实诚挚而真实。真的,他表现得越是谦逊,反倒越显尊贵。
开始我还不知道,这只是一个明智策略所收到的效果。看来似乎是这个弱智的乞儿造就了一个真诚与坦率的基础,才使我们的交流比圣贤们的交流更为深入。
名副其实的城镇贫民
我还有一些访客,他们一般算不得城镇贫民,可实际上他们确实是。不论从哪种程度上讲,他们都在世界贫民之列。他们不要求你的盛情款待,只求你殷勤备至;他们急切地想得到帮助,开口却说他们已下定决心,绝不会去帮助自己。
我希望我的客人不要饿着肚子来见我,尽管他们也许有世界上最好的胃肠,也不管这副胃肠是如何得来的。慈善的对象可不是访客。
访问本已结束了,可有的人却懵懂不知,尽管我又开始忙自己的事了,对他们也越来越冷淡。在迁徙的季节,几乎各种智力水平的人都来拜访过我。
有些人的智慧超过了他们所能运用的范围;逃亡的奴隶则带着泥土般的神情,像寓言中的狐狸一样,时不时地竖起耳朵倾听,似乎听到猎犬沿着它们的足迹追来,他们恳切地望着我,俨然在说——
“基督的信徒啊,你要把我送回去吗?”
有一个真正逃亡的奴隶,我帮着他朝北极星的方向逃去了。
有人只有一个心眼,就像只有一个雏的母鸡或母鸭;有人却有一千个心思,乱糟糟的,像那些要照看一百只小鸡的老母鸡,全力追逐一个小虫,结果每天都有20几只小鸡走失在晨露中——还把自己弄得羽毛凌乱、污秽不堪;还有人走路只用智力不用腿,像一条智慧的蜈蚣,让你浑身打战。
一个人曾建议我做一个本子让访客们留下姓名,就像在白山那里一样,可是,哎!谁叫我的记忆这么好呢,根本不需要这些。
其他访客
我不能不留意我访客的某些特性。男孩、女孩、少妇,大都一到林中就欢喜异常,他们观湖赏花,享受时光。
商人,甚至是农民,只会想着孤独和他们的生意,认为我这里距某些地方太远了,尽管他们声称喜欢时常在树林漫步,然而很明显他们并不喜欢。
一些焦灼不宁的人,把时间都花在谋生或维持生计上了。一些牧师开口闭口都是上帝,仿佛这是他们的专利,而其他任何意见,他们一概听不进去。
医生、律师和不得安宁的管家啊,趁我外出时,窥视我的橱柜和床铺——否则,某耨夫人怎么会知道我的床单没有她的干净?
年轻人已不再年轻,他们做出结论,最安全的是走别人走过的路——所有人都说像我这样生活并无多大益处。
啊!这正是问题的关键。孱弱怯懦之人,不论什么年龄什么性别,想得最多的还是疾病、事故与死亡。对他们来说,生命好像充满了危险——如果他们不去想,又哪来的危险(真是杞人忧天!)?他们认为一个审慎的人应该谨慎地选择最安全的地方,这样若遇紧急情况,康科德的巴医生就能随时赶到。对他们来说,村庄就是一个社会,一个共同防护的社会,你可以想到,没有药箱,他们绝不会去采摘越橘。
那无异于在说,活着的人随时都有死亡的危险,尽管这种危险肯定小于那些半死不活的人。
坐着与四处乱跑同样会面临危险。最后,还有一类人,自封为改革者,最令人讨厌的,他们以为我始终在唱——
这就是我盖的房子;
这就是那个人,住在我盖的房子里;
可他们不知道下几行是什么,
这就是那些家伙,烦扰着
那个人,他住在我盖的房子里。
我不害怕抓小鸡的老鹰,因为我没有养鸡,可我害怕抓人的秃鹰。
我有比“改革家”们令人心怡得多的客人:孩子们来采果,星期天早上衣着干净的铁路工来此散步,还有渔夫、猎人、诗人和哲人。简而言之,所有这些诚实的朝圣者,为了自由来到林中,把村庄抛在身后。我早做好了迎接他们的准备——“欢迎,英国人!欢迎,英国人!”因为我曾和这个民族有过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