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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踏步的流浪汉(第2页)

我们无法全部了解一个人的一生,哪怕他的一生多么简短。我隐约感觉你交游广阔,与电影、文化、政治、学术、新锐组织等不同领域的精英分子皆有渊源,甚至参与极深。有一次我试探性地问你,你笑而不答。我揣测你基于保护各个领域圈的纯粹性,避免为他们带来不必要的干扰;再者,你一向喜居幕后,不爱站在镁光灯下,我相信获知你的死讯后,不同领域的朋友、学生为你痛哭,也跟我一样,不知同哭者还有谁?

你对朋友重情重义,一秉热情坦**、赴汤蹈火的精神待人;在你身上完全看不到功利社会那套虚与委蛇、锱铢必较的人际操作术,我从未听过你讥讽、嘲笑、暗斗任何人。你属于人性的阳光面,把自己冶炼得干净澄明。虽为知识分子,对基层劳工与长期被压迫的人群却以实际行动表达对他们的尊重与奥援。当我们看过太多贪婪的人之后,想起你,更佩服你一贯保持严苛的自律意志与实践精神。你的经济条件很差,除了薪水几乎没有别的收入,可是蔡先生告诉我,你除了耗费时间、精神陪他们成长,也包括金钱支持;你告诉他们:“不要把钱放在心上,将来等你有了,再流通到别人身上。”介安,人人为己,你为了什么?

几件T恤,两三条长裤,你的物质生活几近简陋。每天骑一辆破摩托车上班,办公桌上凌乱不堪,摊着中英文书籍、笔、信件、撰写中的原稿、钥匙、相机、录音机、电池、校对中的稿子、一把掉齿梳子、牙签、一瓶古龙水、玻璃杯内长霉的茶叶、一碗烟蒂、没喝完的可口可乐、英文杂志、皱巴巴的长寿烟、有时出现刮胡刀……(我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乃因有几次在快要受不了又不侵犯隐私的情况下,收拾了你的桌子。)凡是跟你同事过的人,对这样的办公桌一定终生难忘吧!你甘于为理想卖命,基础生活像个走江湖的流浪汉,常常几天不睡或几餐不吃,所幸身体健壮魁梧,大家也就不当一回事。有一次闲聊,你像发表论文似的提到随身皮夹里有一张遗书,写明若发生意外事故送医不治,愿立刻捐赠所有器官。你蛮认真说这些的,不过大家当作笑谈取闹一番,三十岁的人讲这种事未免扯远了。我记得你后来还认认真真写一篇文章,鼓吹捐赠器官救人!

介安,七年后的今天,躺在棺材里的你没有一样器官能捐,癌细胞把你啃得不成人形。

魔菌在你身上野宴

白骨髑髅尾随在后,偷窃身影

每当子夜,骑坐屋顶

横骨为箫,预先吹奏哀调

大踏步的流浪汉

你信赖肉体,蜉蝣信赖朝云

却不知死神已在你的脸上签名

离开《联文》后,你到《人间》杂志上班,不久我也离职,便疏于联络。除了几次,相约到宪钟家、民生东路(你母亲下厨)、新店你独居的家(你终于烧一锅拿手的牛肉面,颇具职业水平)以及我赁住的万芳社区(那一次至凌晨才散,害宪钟搭垃圾车下山)。见了面完全不碰个人深层问题,纯粹喝酒聊天互相挖苦取闹。宪钟带给你很多快乐,他与生俱来有一套飞砖走瓦的本领粉碎你的严肃逻辑,你们俩绝不是志同道合的革命伙伴,倒像荒郊野外忽然碰在一起的流浪哥们儿。这时候的你比较人性,难免会扯到儿女情长的话题——对我们三人而言这是言论禁区,从不端到桌上的。你的个性有个优点,除非不讲,要讲就是实话,宪钟则是除非要讲,否则都是谎话,我是有问必答,虚实参半。当时,我们三个人不仅未婚恐怕也被认为不可能结婚——一个是人生仍留在颤抖阶段无法承受婚姻重击、一个抱持改造社会热诚不愿失去奋斗的自由、一个过于幻灭自行阉割结婚念头。我拐弯抹角问你,如果每一任恋情比喻一个朝代,现在到哪一朝?你盯着天花板抽烟,一脸老实:“大概到了民国!”我趁机笑你:“快统一了!”

一九八六到一九八八两年间,除了《人间》杂志你还参与筹组工党,八八年九月,我们在安和路合租办公室,我与朋友合创“大雁书店”,你集资八人开办“新动力传播公司”,雇用了五个职员(其中一人,后来成为“无住屋团结组织”的要将)。我既是股东之一当然替你管点内账。你心不在商,常在财务上把我搞得焦头烂额(有几次到了月底,还得想办法“跑”薪水,我相信可敬的王妈妈一直是你的“合作金库”。有一次,你把某股东交给你的股金在半路上借给朋友还赌债,我为此与你大发脾气,你居然说,午夜以前若还不出钱,黑社会的恐吓要剁手。我正在气头上,回说:“没本事赌什么?剁了活该!”你竟然接着说:“那他老婆、小孩怎么办?”)渐渐发现那间办公室到了晚上高朋满座(事后才知道是各路精英人马),完全跟业务无关。你长期多头燃烧,体力渐渐不济,大白天敲门进来,整个人往我办公室那张沙发趴倒,没几分钟即沉睡,有时晚上也睡那儿。你疲惫日深,八九年三月下旬左右决定在四月底结束营业(你告诉同仁们经营上的困难,相约各自到大公司去“受训”,一年后再会合重新开始。也许你真的如此盘算,但我并不认为这是一个可以实践的诺言。我知道有些朋友从另一个角度来理解“新动力”及后来你的“宏碁电脑”时期,因而对你有所质疑,如果他们能了解“新动力”早就被你运作成一处基地,从事与招财进宝几乎无关的活动,以至于不到半年不得不歇业,让有些股东极不谅解的过程,我想他们会同意我问这样的问题:“王介安,为什么开新动力?”),这段时间,你几乎失去锐气与开朗,常常一个人憔悴落寞地关在办公室抽烟。你不是会倾吐内在郁结的人,表面上开朗乐观鼓舞他人士气,暗地里对自己进行严苛批判。介安,安和路是个伤心地,我完全了解你的压力与“自责”,再也没有比这更尖锐的匕首了。

当时,你刚认识小玉,一个坚毅美丽的女人。有一回,老井一家、小玉、你加上宪钟,开车到我的宜兰老家玩,尚未成为观光胜地的冬山河春雨绵延,我们走在潮湿的田埂上,瞭望无际的柔美稻原,白鹭鸶带雨飞行,拥有它的方向。迷蒙的天空下,我们三个流浪汉在河上木桥各自抽烟、喝酒,河水缓缓流淌,漂洗青春,浮散梦想,印出三条孤寂的黑影。老井夫妇与小玉先走,消失在稻田另一边。你腼腆地问我们:“怎么样?”细雨濡湿我们的脸,暮色开始苍茫,我心里暗叹人生像一场大虚幻,何必因挣扎而挣扎、执着而执着,哪怕只是一根草的幸福也该抓住,下一波猛浪袭来,说不定连一根草也没了。我说:“结婚吧!既然爱她!”几个月后,先后接到宪钟的与你的婚讯。你们分头走入婚姻道场,倒撇下我了。

再没有痛苦鞭打你的额

呐喊不再撕裂你的喉

你走过的路已被灰尘掩盖

爱成就不了爱

七尺汉子喂给饥饿的木柴

同年,你到宏碁电脑上班,我搬深坑,各自安顿。你订八九年十月一日结婚,跟政治无关。我因演讲无法喝这杯喜酒,后来你寄一张结婚照,新娘娇美端庄,你自己倒很电影手法,戴个大墨镜,脖子挂纸牌,写“自由”二字,又用黑笔打了大叉(现在想起来,这张照片犯了忌讳)。失去单身自由但获得挚爱的人厮守,也是人生难得的幸福。谁晓得次年春夏之间听说你得了肠癌,要去探望时你已出院,电话中,你依旧爽朗洪亮,轻轻松松丢了句:“没事!”介安,我忘了你是学电影出身,擅长编剧导戏。

你患病的这段时间,我们除了电话与信,从未见面。我想不见面也是对的,免得提问:“你就这样待在宏碁了!”之类的问题。难得有一回,你在信中问我深坑的居住环境与房价,我几乎以接近中介商的推销口吻写了长信鼓励你搬到深坑来,后来也不了了之。我并未警觉到你是否是因身体的因素想找静养之处?我甚至疏忽了最后一通电话,今年农历年左右,你说“新动力”歇业之后,陆续有些进账与支出,如果股东们没有异议,你想正式结束它,依照各人比率结算总账。不久,你寄来报表及一张支票。我现在才知道,你闷不吭声地在料理后事了。

去年,收到五封你的信,一封赞美我的文章,敲锣打鼓说我有希望成为“国宝级”(你又在骗我了),信中说:“从而,我开始有点为你担心,希望这样的事不要发生太多次,王勃、李白那些梦中笔头生花的人,总是遭到天忌……一般靠文字创作的人(其实所有的艺术家都相似),总在某一个时刻发现他的致命之处:在于无法驾驭他的创作工具。如果,这个问题对少数蒙缪斯女神眷顾的作家来讲不是一个问题的话,那么,剩下的另一个问题就很简单了:我要如何孤独地,走到那个能和天地一样不朽的地点啊?”介安,我现在才知道写这封信时你的身体已摇摇欲坠,你替我操什么心?有没有弄清楚天忌的是谁?认识以来,你像兄长待我以诚、以真、以无价的惕厉,我虽非良驹,也兴起骋驰之志。只是,你再也看不到我的作品,我再也听不到你的诤言。

但愿不再想起那封沉重的信,字迹潦草,你说每天从台北搭交通车到桃园上班,高速公路上所见景象一成不变,好像黑板上写的固定公式,擦掉,写上,又擦掉……信中依然不报病情,忽然没头没脑写了十四个愿望:“愿简媜成为最好的作家。愿简媜幸福、愿简媜完成‘三民主义’(一夫、一妻、一子)。愿简媜硬硬朗朗。愿简媜长命……”流浪汉啊,我但愿你从未为我祈祷,但愿从此不再忆起这封信,以及你告别的心情。

你要去的地方有一条忘川

摆渡人似爱妻的脸

清酒一壶小菜两碟宛如生前

你蹲坐河边

对岸光影狂舞荒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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