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字是哪学的?”老头气鼓鼓地问道。
保罗没有答话,只是自惭形秽地看着他。
“他的字的确很难看。”孟若太太插了一句,语中带着歉意。然后她撩起了自己的面纱。在这个鄙俗的小老头儿面前她就不能再矜持一点吗,保罗恨恨地想。不过,他喜欢她不蒙面纱的样子。
“还有,你说自己会法语是吧?”小老头儿又问道,依旧很尖刻。
“是的。”保罗答道。
“你在什么学校读的书?”
“公立小学。”
“那儿可不教法语。”
“不是——我——”男孩的脸涨得通通红,怎么也说不下去。
“是他教父教的。”孟若太太道,算是帮他辩解,但口气却很淡漠。
乔丹先生犹豫了一下。然后又急吼吼地从口袋里掏出另外一张折着的纸,打了开来,弄得纸哗哗作响——他总是这样急躁,双手好像随时要做出些什么动作似的。他把纸交给保罗。
“给我念念。”他说道。
这是张法语写的便条,显然是外国人的笔迹,字体纤细潦草,孩子不太认得清楚。他茫然地盯着纸看了好一会儿。
“‘Monsieur’,”他开始念道,然后又惊慌失措地望向乔丹先生,“这个——这个——”
他想说“这个字迹看不清楚”,但似乎大脑已经失灵了,连“字迹”这个词都说不出来。他又羞又气,觉得自己就是个大傻瓜,而乔丹先生就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他看着那张纸,心里充满了绝望。
“‘先生——请给我寄’——嗯——嗯——我认不出来这个——嗯——‘两双——grisfilbas——灰色长筒线袜’——嗯——嗯——‘sans——不要’——嗯——这个词我认不出来——嗯——‘doigts——手指’——嗯——我认不出这个——”
他想说“字迹”,可是怎么也说不出来。看见他卡在那里,乔丹先生将纸一把抓了回来。
“请寄回两双灰色长筒无趾线袜。”
“哎呀,”保罗恍然大悟,“‘doigts’意思是‘手指’——也可以是这个意思,通常都是——”
小老头儿看着他。他可不知道“doigts”有没有“手指”的意思。在他来说,唯一跟自己相关的意思就是“脚趾”。
“长袜跟手指可不搭界!”他没好气地道。
“可是,它的确也有手指的意思啊。”男孩还很顽固。
他对小老头儿咬牙切齿,就是他把自己搞得跟傻子一样。乔丹先生看了看这个白着脸顶撞自己的傻小子,又看了下坐在一旁的母亲。她一声不响,脸上一副不闻不问、听天由命的表情,只有仰人鼻息的穷人才会这样。
“那他什么时候可以来上班?”他问道。
“这个,”孟若太太道,“您觉得什么时候都成,他已经毕业了。”
“他还是住贝斯伍德吗?”
“是的,不过他可以在八点差一刻赶到火车站。”
“嗯!”
就这样,保罗的面试结束了。他成了罗纹车间的初级职员,每周八先令。自从倔强地坚持“doigts”的意思是“手指”以后,男孩就再没张口说过一个字。他跟着母亲下了楼。她用自己亮亮的蓝眼睛看着他,眼里充满了欢喜和疼爱。
“我觉得你会喜欢这个活儿的。”她说道。
“‘doigts’就是‘手指’的意思,妈妈。是那个字迹太潦草了,我认不太出来。”
“不要紧,他不会拿你怎么样的,这点我心里有数。而且以后你也不会经常跟他打交道。一开始那个小伙子不是很好吗?你肯定会喜欢上他们的。”
“可是,妈妈,乔丹先生是不是很俗气?他是大老板吗?”
“我觉得他以前应该是个工人,后来发的家。”她说道,“你可一定不能太计较别人怎么对你。他们不是特别要跟你过不去——他们对谁都这副样子。你老觉得别人是在针对你,其实不是的。”
外面阳光灿烂。空旷的市场上方碧空如洗,地上铺的鹅卵石闪闪发亮。长街两旁的店铺藏在阴影中,隐隐透着五彩六色。有轨马车自市场中隆隆地驶过,轨道边有一排水果铺子,各色水果在太阳下闪耀着光芒——有苹果,一堆堆红澄澄的橘子,小小的青梅,还有香蕉。一股浓郁的水果香气扑鼻而来,让路过的母子俩心头暖暖的。耻辱和愤怒在保罗心中渐渐淡去。
“中午去哪儿吃饭呢?”母亲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