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又开始眼泪汪汪的。
“昨天她那个疼呦!我就从来没见过有人那么难受的!”她大声道,“莱昂那多跟疯了一样跑出去找安塞尔医生了。她躺下来的时候跟我说:‘安妮,你来看看我这边上长的这团东西,真不知道是个什么?’然后我就看了,差点没把我给吓瘫过去。保罗,我亲眼看到了,这团东西有我两个拳头那么大。我跟她说:‘天啊,妈妈,什么时候长的?'‘唉,孩子,’她说,‘有日子了。’我觉得自己真该死,保罗啊,我们真该死。她都疼了好几个月了,根本没人知道,也没人照顾她。”
泪水涌到他眼眶里,可很快就干了。
“可是她不一直在诺丁汉看医生吗?她也从来没跟我提过。”他说道。
“要是我在家的话,”安妮说道,“哪里要她说,我会自己看出来的。”
他觉得脚下不稳,好像一切都不真实似的。下午的时候他去找了医生。后者是个讨喜的精明男人。
“可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他问道。
医生看着年轻人,手指叉在一起。
“可能是个大瘤子,是体内的膜上长出来的。”他慢吞吞地说道,“我们兴许能治。”
“不能做手术吗?”保罗问道。
“那个位置可不行。”医生答道。
“你确定吗?”
“很确定!”
保罗考虑了一会儿。
“你确定是肿瘤吗?”他问道,“为什么诺丁汉的詹姆森医生什么都没发现呢?她找他看病都有几个礼拜了,他给她治的都是心脏跟消化方面的问题。”
“孟若太太根本没跟他提肿块的事情。”医生说道。
“那你确定这是肿瘤吗?”
“不,我不确定。”
“那又会是什么呢?你问过我姐姐家里有没有癌症病史。这是癌症吗?”
“我也不清楚。”
“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最好跟詹姆森医生进行一次会诊。”
“那就这样办好了。”
“这得由你来安排才行。他从诺丁汉过来,诊金不会少于十个几尼。”
“你觉得他什么时候来比较合适?”
“我晚上会过来,到时候再商量吧。”
保罗离开了,紧紧咬着嘴唇。
医生说母亲可以下楼来吃茶点。保罗上楼去帮忙。她身上穿的还是那件灰玫红的睡袍。这是莱昂那多买给安妮的。她的脸上有了一丝血色,看上去又容光焕发了。
“你穿这身看上去可真漂亮。”他说道。
“对啊,他们可会给我打扮呢,我都认不出自己来了。”她答道。
可是她站起身来走路的时候,脸色又苍白起来。保罗半搀半架地扶着她,才到楼梯口她就不行了。他赶紧撑住她,把她抬到楼下,放在躺椅上。她的身子瘦弱不堪,一点重量都没有,脸色犹如死人一般,青紫的嘴唇紧紧闭着。她睁开眼。那双可靠的蓝眼睛乞求地看着他,好像是要恳请他原谅自己。他倒了些白兰地在她唇上,可是她却张不开嘴,就那么一直爱怜地望着他,心里只是为他感到难过。泪水顺着他的脸颊一个劲地往下掉,可是身子却依旧纹丝不动地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要努力把一点白兰地倒进她嘴里。过了一会儿,她终于把一茶匙酒咽了下去,然后就筋疲力尽地靠在椅背上。他的眼泪还是哗哗地流个不停。
“好了,”她喘着气道,“会好的,别哭啦!”
“我没哭。”他说道。
又过了一会儿她开始缓过气来。他跪在躺椅旁,两个人对视着。
“你不要小题大做好不好。”她说道。
“不会的,妈妈。你要好好安静一下,之后就会好起来的,很快。”
可说这话的时候他嘴唇苍白,两人眼神交错间已是心照不宣。她的眼睛是那么蓝,像勿忘我一样纯净灼人。他觉得那眼睛要是别的颜色自己心里还会好受一些。现在他的心就好像在胸腔中慢慢撕裂一般。他跪在那里,握着她的手,两个人一声不吭。后来安妮走了进来。
“没事儿吧?”她怯怯地向母亲低声问道。
“当然。”孟若太太说道。
保罗坐了下来,跟她讲起布莱克浦的事情。她好奇地问东问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