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她躺在那里,手托着脸颊,嘴张着,粗重的喘气声呼噜般惨然继续着。
十点的时候护士到了。她愁眉苦脸的,看上去很难受。
“护士,”保罗叫道,“她这样子还要撑好几天吗?”
“不可能,孟若先生。”护士说道,“不可能的。”
大家都不说话了。
“真吓人!”护士叹道,“谁想得到啊,都这样了,她还撑着不走。下去吧,孟若先生,下楼去吧。”
最终,到了十一点左右的时候,他下了楼,到邻居家坐着。安妮也下了楼。护士跟亚瑟守在楼上。保罗坐在那里,抱着脑袋一动不动。突然安妮飞跑过院子,疯了似的喊道:“保罗——保罗——她去了!”
下一秒他已经回了屋,到了楼上。母亲还是蜷做一团躺着,脸搁在手上。护士正在给她擦嘴。见他过来,其他人都站到一旁。他跪下来,用脸贴住母亲的面颊,抱住她,轻声道:“好妈妈——好妈妈,啊,我的好妈妈!”一声又一声。“好妈妈啊,我的好妈妈。”
然后他听见身后的护士抽泣着说道:“这样子对她更好,孟若先生,这样更好。”
待他把脸庞从死去的母亲余温尚在的身体上移开以后,就径直下了楼,开始给鞋上油。
有好多事要做,还要写不少信,诸如此类的事情。医生来了。他瞧着母亲,叹了口气。
“唉,可怜人!”他说道,然后就转过头去。“好了,六点左右到诊所来拿证明吧。”
父亲下班到家时约莫四点。他拖着身子缓缓走进屋,坐了下来。米妮赶忙给他把晚餐弄来。他很累,就把黝黑的胳膊摊在桌上。晚饭有他爱吃的瑞典甘蓝。保罗暗自猜度他是否已经知道了母亲的消息。有段时间大家都不说话。最后还是儿子开了腔:
“你注意到百叶窗放下来了吗?”
孟若抬头看了一眼。
“没有。”他说道,“怎么了,她过去了吗?”
“是的。”
“什么时候?”
“中午十二点左右。”
“嗯!”
矿工定定地坐了一会儿,然后就开始吃晚饭,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他一声不吭地吃着甘蓝,吃晚以后洗了洗就上楼换衣服去了。母亲房间的门是关着的。
“你去看过她没有?”孟若下楼的时候安妮问他。
“没有。”
没过多会儿他就出去了。安妮也走了。保罗去找了殡仪员、牧师、医生还有户籍官。啰啰嗦嗦一大堆事情。他到晚上八点才回家。殡仪员一会儿还要来量棺材的尺寸。屋子里空****的,只有母亲在。他拿了支蜡烛上了楼。
房间里之前总是暖洋洋的,现在却很冷。花呀,瓶子呀,盘子呀,所有病人用的东西都拿走了,看上去简单冷清。她躺在**,身下垫得高高的。洁白的被单盖在她翘着的脚上,好像隆起的雪堆,无声无息。她就像是个睡着了的少女,正与恋人在梦中相会。可她的嘴微微张着,好像在痛苦中思索,她的脸一下子年轻起来,额头白皙洁净,看不出一点生命的摧残和打击。他又从一侧看向母亲的眉毛,还有那小巧迷人的鼻子。她身上又充满了青春,只是两鬓拱起的美丽长发间露出一点银色,暴露了她的年纪。另外她肩上那两个样式简单的发辫里也是银色和棕色交织在一起。她马上就会醒来,会睁开眼睛。她还和他在一起。他俯下身,忘情地亲吻着母亲。可是嘴上触到的却是一丝冰冷。他咬着嘴唇,心里充满了恐惧。他盯着她,心里觉得自己永远不会让她就这么离去,永远不会!他抚摸着她两鬓的发际。那里也是冷冰冰的。他看着她那麻木的嘴唇,心想那得有多疼啊。然后他又伏在地板上,向她小声道:
“妈妈,妈妈!”
殡仪员来的时候他还陪在母亲身旁。那些殡仪员都很年轻,跟他以前是同学。他们触碰到她的时候毕恭毕敬,一声不出,很专业的样子。他们都不去看她。他望着这一切,心里感到十分嫉妒。此前他和安妮痴狂地护着母亲的身体,谁也不让近身,为此都得罪了邻居。
过了一会儿,保罗走出家门,到一个朋友那儿去打牌。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他一进门,父亲就从躺椅上跳了起来,哀怨地说道:
“小子,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你怎么一直坐在这里?”保罗说道。
父亲的脸上写满了凄凉。孟若以前可是天不怕地不怕。保罗突然明白了,父亲是怕和死去的母亲独自待在房子里,所以不敢上床去。他心里有些怜悯。
“我都忘了,家里只有爸爸你一个人。”他说道。
“你想吃点啥吗?”孟若问道。
“不用。”
“瞧,我给你弄了点热牛奶。喝了吧,现在已经不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