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执用力一闭眼,敛去眸中浮起的刀光剑影,淡声道:“端王殿下,你要押我入朝请罪吗?”
这个称呼令宁轩樾陡然变了脸色,“请什么罪?”
“边关失守、怯战畏敌、无符调兵,随便一条,都够谢家从地底下爬出来再死一次了。”
“死”一字森寒落刀,重重斩断宁轩樾纷乱如麻的心绪。
“你不是说了,战报有误?”
“一面之辞,你何必信我。”
“我为何不信你!”
宁轩樾胸口剧烈起伏,“即便你真的……即便你不回来,我又怎么可能去信那该死的战报!”
一室寂静,唯有宁轩樾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谢执半阖的眼皮微微颤抖,藏在水面下的肌肉紧绷。良久,他长呼一口气,一根根松开攥紧的五指,强行让自己松弛下来。
宁轩樾双眼一错不错地黏在他身上,敏锐察觉异样,却误解了他的颤抖,“水都凉了,别泡了。”
他不提还好,一提谢执方觉浑身发冷,打了个寒噤,“哗啦”从水中直起身。
谢小将军的肩背称不上宽厚,一层薄薄的肌肉随动作起伏,显出纵横交错的泛白疤痕。
塞北黄沙砥砺的风霜、江南世家浸润的风华,两种极端的气质在他身上诡异而和谐地并存,构成一种堪称凄厉的美感。
宁轩樾像被烫到般移开眼,张口欲唤下人,刚出声又咽了回去。
他胡乱揉了把脸,将自己的狐裘往谢执肩上一按。
“别着凉了,我去取衣物。”
也不等对方回应,言罢快步出门。
谢执没来得及推拒,肩上一暖,檀香细细地荡开。
哪有人把这么金贵的狐腋轻裘往水里塞的?!
他一怔,目光追着宁轩樾背影,心里蠢蠢欲动的质疑险些脱口而出。
战事绵延数月,他们缺兵少粮,即便鸦杀军骁勇善战,又如何以粗劣兵器对抗浑勒精锐之师?
“弃守关外四郡……呵。”
将士们背负着比刀枪更沉重的绝望,顽抗至最后一刻,死后却背负渎职、谋反之名。
谢执紧闭双眼,轻颤的眼皮下闪过连绵血光。
亡魂夜来入梦,我又该如何面对故人的诘问?
而你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宁璟珵。”
谢执嘴唇无声翕动。
房门“笃”地合拢,他惊醒般一晃,紧了紧狐裘,仍觉遍体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