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暗天幕沉沉压下,北风在光秃枝杈间兜转尖啸,谢执却似感觉不到寒意,一身短衣窄袖,无声掠入廊角阴影中。
老管家吴伯紧接着走入中庭,眯眼张望下一闪而过的黑影,感叹,“哎,变天了,寒鸦也归巢喽。”
谢执耐心地等待吴伯走出院落,随即轻启轩窗,闪身进了书房。
檐下两只小雀“啾啾”叫了几声,似是有些疑惑。
谢执转身关窗,将北风与鸟鸣一并隔绝在外。
其实宁轩樾并未限制他在王府的进出,只是谢执自不想打草惊蛇。
“……端王此人贪财好色,贪墨军费开支以中饱私囊,野心绝非寻常之辈……当年北境军械腐朽,必有蹊跷!
“我自雁门一役后苟活,在兵部做了个小吏,费劲周折才打听到这一线索……”
写这字条的乃是鸦杀军余部蒋中济。
不知为何,世人提起端王总没什么好话,轻则有才不往正道使,重则贪财好色不知廉耻。
这样一个穿行于唏嘘唾骂中的端王,和谢执认识的宁轩樾之间,似乎总隔了一道渺茫的鸿沟。
而这张轻飘的字条悬于当中,令鸿沟中升腾的雾气染上一丝带血的腥味儿。
谢执无声呼出一口浊气,抬眼打量这间书房。
他身份敏感,不便单独安排住处,这些天连夜里都睡在宁轩樾外间,只能趁朝会时搜查王府,搜遍卧室、账房、私库——
一无所获。
“若是这里也没有线索,究竟是璟珵藏得太深,还是他真是无辜的呢……”
书房临窗置一楠木书桌,两侧墙皆是堆叠经卷简牍的书架。谢执捻捻指尖,恨不得一刀一摞劈了。
外间书房明明只挂了一溜美人画像,书册还没古玩多,这里若要将将每摞书一一细查过去,得查到猴年马月去?!
他深深叹了口气,再看一眼窗前布置,叹息声不由得一顿。
隔窗可见几柄细竹,也不知如何在永平的气候中幸存;桌旁置矮几,几前放软榻与摇椅,上边丢着卷翻开的书册,有些涂画痕迹——好一只活灵活现的王八,龟背上潦草涂着四个大字:“狗屁不通!”
谢执:“……”
嘴角却情不自禁翘了翘,嘟囔:“画王八的本事倒是大有长进。”
王八张牙舞爪地自往事中扑腾出来,跃入眼前与江南谢府书房如出一辙的陈设中。
谢执神思一恍,一时间竟道九年不过大梦一场,再睁眼便能见宁轩樾笑眼促狭,也不知看他睡了多久:
“春风暖春桃盛,庭榆就窝在这榻上睡觉?说好教我舞刀,快起来快起来。”
回忆中的江南春水将他眼神浸泡得柔软。
簌簌——
窗外北风骤紧,哨音撕裂前尘旧梦。谢执眼神转冷,正要着手搜寻,心思倏地一动,伸手探向书架与墙角的夹缝。
年少时他和宁轩樾藏酒,悄悄在书架一角钉了木板做夹层,外面用旧书遮掩,天衣无缝,屡试不爽。
谢执熟练地摸向书架背面,竟真有一块背板空缺。
指尖向内不过半寸,便被一块冰凉的硬物阻挡。
片刻后,一只檀木匣自夹层取出,端端正正地出现在谢执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