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凶手的悲鸣
刑部天牢最深处的死囚牢房，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绝望和腐朽的气息。厚重的铁门被狱卒哐当一声打开，火把的光芒驱散了部分黑暗，映照出蜷缩在角落草席上的一个枯槁身影。
墨渊。
曾经那位眼神锐利、气质阴鸷的用毒高手，此刻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花白的头发散乱不堪，囚服松垮地挂在瘦骨嶙峋的身上。他听到动静，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在火光下适应了片刻，才看清来人是裴铮与林晏。
没有愤怒，没有挣扎，甚至没有恐惧。他的脸上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死寂，以及眼底深处一丝难以察觉的、扭曲的疯狂余烬。
裴铮示意狱卒退到门外等候。他走到牢笼前，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墨渊，陛下御旨己下。你所犯之罪，证据确凿，依律当处极刑。临刑之前，你可还有话要说？”
墨渊闻言，喉咙里发出一阵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低笑，声音沙哑得刺耳。他慢慢撑起身体，靠在冰冷的石墙上，目光扫过裴铮，最终定格在林晏脸上。
“话？”他咧开干裂的嘴唇，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成王败寇，有何可说？老夫纵横半生，以天地为炉，造化为工，炼不世奇毒，掌生死于股掌之间……最终，却栽在你们两个黄口小儿手中……呵呵，呵呵呵……天意，真是天意弄人！”
他的笑声逐渐变大，带着癫狂的意味，在狭小的牢房里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林晏……”他止住笑，死死盯着林晏，眼神复杂难明，“你比你父亲强……强得多！他空有仁心，墨守成规，终究成了这吃人世道的祭品！而你……你够狠，够执着，竟能循着那一点微末药香，追到老夫面前……很好！很好！”
他的语气陡然变得尖锐起来，带着一种病态的兴奋：“你可知道，那‘紫魇夺魂散’是何等完美的造物？集天地至阴之气，融百毒之精粹，杀人于无形，留痕于微妙！这才是医道的极致！是超越凡俗的生杀艺术！你父亲一辈子都不敢触碰的境界，老夫达到了！哈哈哈哈！”
裴铮眉头紧锁，厉声打断他的疯癫：“墨渊！你以医术害人，荼毒忠良，还敢妄谈艺术？！”
“害人？”墨渊猛地收声，歪着头，用一种极其怪异的表情看着裴铮，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裴大人，你身在朝堂，难道不知这岐京城里，哪一块砖石下面没有肮脏？哪一桩富贵背后没有血腥？永宁侯贪墨军粮，致使边关将士饥寒交迫，那不是害人？十万撬地球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朝中诸公争权夺利，倾轧构陷，那不是害人？”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愤世嫉俗的怨毒：“他们用权势杀人，用阴谋杀人，杀得光明正大，杀得冠冕堂皇！而老夫，不过是用自己精研的技艺，帮他们清理掉一些碍眼的绊脚石而己！有何不同？！凭什么他们高高在上，而老夫就要在这阴沟里烂掉？！”
“就因为老夫用的手段，更‘首接’一些？更‘下乘’一些？”他嗤笑道，随即语气又变得低沉而迷离，“不……你们不懂……你们根本不懂……用毒，才是最高明的医术……它能最精准地清除病灶，虽然……这病灶是人……”
他仿佛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喃喃自语：“师兄（林玄素）他总说‘医者仁心’……可笑！仁心能救几人？能敌得过这世道的恶吗？唯有掌控极致的力量，方能……方能真正掌控命运……甚至……窥得长生之门……”
说到“长生”二字，他眼中再次迸发出狂热的光芒，但旋即又迅速黯淡下去，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虚无和悲凉。
“长生……呵呵……长生……”他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自嘲与绝望，“穷尽一生，搜罗天下奇珍，炼了无数丹药……最终……却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可笑……真是可笑啊……”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枯瘦如柴、微微颤抖的双手，这双手曾经能配制出夺人性命于无形的奇毒，也曾孜孜不倦地翻阅古籍、称量药草，追求那虚无缥缈的永生之梦。
良久，他抬起头，脸上疯狂尽褪，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他看着林晏，缓缓道：“林晏，你赢了。替你父亲赢了。但这世道……不会变。没了墨渊，还会有其他人……只要有权势和欲望，这岐京的血色……就永远不会褪去……”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他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缓缓闭上眼睛，将头靠在墙上，不再言语，如同老僧入定，等待着他最终的结局。
牢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以及那弥漫不散的、混合着草药和绝望的冰冷气息。
裴铮与林晏默然退出牢房。铁门再次沉重地合上，将那扭曲的灵魂与他的疯狂、他的悲鸣、他那一生悲剧的执念，彻底锁在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墨渊的独白，没有求饶，没有忏悔，只有偏执的自信、对世道的怨毒、以及对自身命运的嘲弄。他是一个可悲的疯子，一个可恨的凶手，也是一个被自身欲望和时代阴影所吞噬的悲剧人物。他的悲鸣，为这桩错综复杂的案件，添上了最后一笔沉重而灰暗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