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忽清醒,她掀开一丝眼睫,渐渐聚焦的栗瞳里出现他的双膝,随着视线上移,直到看清他的面庞时,清岚下意识地蹙上眉,扭过头不去看。
这反应倒是让殷赋挑了挑眉,他撩袍坐于床边,将她扭开的脸掰回来,对上她的视线缓道:“说,哭什么?”
清岚没说,只是刚刚收了泪的眼又开始模糊起来,她喘息渐剧,眼中的怨怒也越发浓烈。
一声轻笑,他松开她,起身掸袍淡道:“无性命之虞,安心养着,正好想想如何与这府内人相处。开局便丢半条命,你这性子不改,怕是下个圆月都看不见了。”
说完淡眼一瞥,随然而去。
他的背影消失时,清岚心里那块凝结的冰是越来越冷,越来越硬。
若说从小父亲对她的有宠有严让她明晰了做人的分寸,又对世间有着美好的期待。
那么谢澈对她的循循善诱,谆谆教导让她知道了人心之暖,何为可依。
可当一切被毁,她独自面对殷赋时,这个厉鬼教会她的,是世态炎凉,人情淡薄,礼崩乐坏。
自这天后,清岚将养半月有余,期间殷赋未来一次,而这府中娘子亦是未来一人。
最为讽刺的是韩娘子所作所为即便人尽皆知,却是无人责怪,仿若她不曾做过这十恶不赦的罪行来。
而这半月余,给了清岚足够的时间想清楚,何须试探人心?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无需试探。
若不涉己,隔岸观火。
这么重要的生存之道,她该感谢殷赋,用那么深刻的痛苦教会了她。
风吹叶落,夕阳洒金。
清岚悠悠地闲步转在九曲回廊里,远远瞧见殷赋负手往书房去,她加快几步,前去唤他。
几步疾跑,让她停下时带了些喘,殷赋停步看她的目光里是不显情绪的淡然。
也不开口,就是等她如何说。
清岚上前两步,轻勾出笑,软着嗓子道:“爷说的话,可做数?”
“哪句话?”
“若我没死,爷就用我。”
殷赋看着她,好似在判断,清岚笑意一深,又向前一步道:“我想到法子了,保我自己的命。”
“何法?”
“留爷身侧,这府里只有爷的身侧是安全的。”
“你凭何觉得,我会许?”
“凭这府里,无人似我,能连醇王。”
殷赋的沉默,让清岚更有了把握,她不做声,只是盯着他,从他眼里去探态度。
也不过须臾,就见他一露痞笑,带着玩味开口:“随我来。”
踏进书房关上门,殷赋递给清岚火折命她点灯。
而他则坐于圈椅上,坦然后靠,双肘轻搭椅圈,随意地转着扳指,沉默地看着她。
直到清岚点了所有灯,他一指身前命了清岚过来,等她站定才问:“可怨?”
“怨。”
“何解?”
“无需解。人心如此,不是我能解的,便是报怨又能如何?除了宣泄之外再无用处。倒不如咽下痛苦,将其作为成长的必经之路。我倒要谢爷,教我看清何为善恶。”
“何为善恶?”
“能毁不毁为善,暴露本心是恶。”
“为何暴露本心是恶?”
“人心本恶,不过是利用所学,披上伪善的皮囊,装作高洁而已。”
殷赋不语,只双眼深看她,半晌起身后踱步到她面前,温声说了句:“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