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幼璇正视她，虽散漫却不轻浮，道：“我向来喜欢给人机会，两载，非吾不可去，非其人不可相离。“
“为何？我是说，为何？“
张合德一时有些低落，她想问个底。
“我夫妻之事，王妃作何要一探究竟？世上人大概都是相同的，少有独特之处。“
“……梁茂觊觎阎湜彧，府中相似娈童不下三十人……我从没有过类你夫妻般的男女之情……“
张合德神色低迷，垂头丧气。
“……最初怎会没有利用之心？阎家太泥泞了，人前欢颜换笑语，挣扎活着就已精疲力尽了。”
“家中诸事寄人篱下，唯有表兄面冷心善、真心以对。我从十岁开始就暗下决心，一定要从阎家走出来。”
“那时他的求娶正解我的燃眉之急，我与夫君所求如一，不过小家，不过早晚。人心肉长，得到珍视就迫不及待卸下防备也是常事。“
瞿幼璇见不得她如此，只能娓娓道来。
“你我倒也同样可怜……只是你的苦来得早去得早，而我的呢……“
张合德垂泪，抬举袖口拭去眼泪。
“这府内何曾是我的家呢？我已没有家了。世人殊难薄待，生养女子而轻贱，且不视作香火。只求半大，一早便轰出门去作谁家妇、谁之母……”
“权贵世家更甚，买卖如猪狗，屠宰无吱语。休书下堂去，从此不相干。古今多少妇，尽落泥糟里？“
瞿幼璇听着不再作话，任由她哭声渐起。
“这荣华富贵侵身浸骨，铅粉螺黛遮掩了猪狗鸡羊的内里。眼看着要肥了，便被驱逐发卖！换取来米啊！盐啊！填去他老子儿的肚里！”
“至于这牲口被转卖几手，是被蒸了还是煮了……无妨！若是死时心存反抗，还得给刽子手笑着陪句不是，道句：这畜生早该如此！“
泪落成珠，双眼红肿，仍挡不住她的悲愤。
“走出去，不是为了逃离，而是蛰伏。我选为自己活时，就已经想清楚了，我这双手可以养活自己，我怕的不是潦倒饥饿，而是做人玩物、任人宰割。”
“那样的日子我已经遭受够了，一刻也不想多待……有时时常会想起总也会哭出来……我哭自己曾经不被厚待果真命苦，哭自己强颜欢笑实在可怜……“
瞿幼璇一滴泪水轻落恰巧滴在张合德的手背，张合德抬头抽噎，问道：“夫人……可有相助之法？我愿效仿一试！合德已落沉沦，凭一己之力难有回天之法！“
瞿幼璇含泪握紧她的手，说道：“生死之地，存亡之道。死道友而存贫道，祭夫婿而活本身。王妃此劫根在家门，弃去则涅槃，不舍则受困，抉择吧。“
……
回府路上马车吱呀吱呀地响着，珈蓝闲来无聊咬着糕点。
说道：“本来小姐和王妃说的话我已是十分感动，要不是那句‘唯有表兄面冷心善、真心以对‘我就轻信了小姐的把戏！小姐，你太无赖了！我见王妃是动了真性情的！“
瞿幼璇轻笑，咬着桂花糕笑道：“本来听闻邓玲要重查官银案一事我就觉得蹊跷，她又探查到我的来往性情，含含糊糊许诺我人情，试想一个失去庇佑的家族敢如此作为，怎会是她一人牵头就能成的？”
“那时我就已经起疑了。他们要查那就查好了，反正牵涉不到我们。邓玲背后的人要重提，就已经足够这些人喝上一壶的了，只是……我没想到幕后指使是张合德！”
“张氏果真与贪墨官银一事相关……灵运猜得不错，这些个人有的知道内情却相互包庇，上下掩护，张氏贪墨的银两想必已经流入了他们的腰包里。”
“我们这么大的一个国家，权贵们纵情声色、敲骨吸髓，素位尸餐也罢，连天子带头挤出来的赈济官银都敢中饱私囊……该请算了，一个都别想逃……“
珈蓝气愤，愤愤不平地说道：“夫人看到了吗？谢家就连马匹都是膘肥体壮！夫人小姐各个穿金带银！那一身衣裳撕下来一条都是穷人家里一年的花费！”
“谢家有钱养马，挑选皮毛花色统一的高头大马披挂绫罗丝绸以彰显身份高贵，却连一个马夫都难以喂饱！我过时瞧见那马夫体格虽大却瘦成一具壳子！面目黝黑，挽起来的裤脚道道疤痕……“
说着竟哭了出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摸着这个马车说道：“看啊！我们的马车只是寻常的料子，小姐从来没有骄奢淫逸过！使女们在咱们府里都是低头做事，抬头做人！都是爹娘生养，怎受的他们如此毒打？这些人，实在是狠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