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离婚。
找好下家的不是我,是夏稳南。那天,我只是与他探究苏丝黄女士的心态,却让他误以为有把柄被我知。律师的本事就是不动声色,从蜘丝马迹里辨真知。只需我半真半假的诈他两句,他便沮丧承认,不但在外有一女,还有半子——半子的意思是有BB在女方腹中。
“前些日,你还说对我不会厌烦。你,怎么可以骗我?而且骗我这样久。而且孩子都搞出来了。而且……夏稳南,如果今天不是被我问了出来,你是不是打算在外面另起一屋,另扮一家的慈父好夫?”我越骂越心惶,死命握紧拳头。
他如同做错事又无法圆场的小孩:“我不知道怎么对你讲。”
“是不知道如何说离婚吗?你不知道如何说我知道。明天去民政局。”我忍着泪,因为说出了“离婚”两字心里又痛又轻松。
囡囡果然从小房间里扑了出来,倚在门框上扮楚楚可怜:“你们不要吵架。”
“这儿没你的事,到你房间去。”我吼她。
夏稳南却去抱了女儿哄:“乖,妈妈情绪不好,你躲起来。”
我若离婚,亲友都会来关怀,替我骂夏稳南有钱就变坏;我若离婚,夏稳南从此不敢正眼看我,做贼心虚从此欠下还不掉的债;我若离婚,这房子要么不再有男主人要么会挂满那女人的衣物;我若离婚,囡囡要么要唱小白菜地里黄弟弟吃肉我喝汤要么跟在我身后敌意地看着每个接近我的男人有意无意说爸爸不知道吃没吃饭啊;我若离婚……呵,不死也要脱层皮。我依然不可能回到六七年前那个丰盈光润的自己,也不可能像小女生一样羞涩拍拖。除非我绝定从此独自照镜数皱纹,否则还要去适应下一个男人的生活习惯,记牢他吃什么不吃什么,学会在唤他老公时脑里不泛出夏稳南。恐怕我还会从此精明,嗅觉灵敏四处乱闻,担心再一次被石头绊倒,摔脱手里的婚姻。
那一夜,我在沙发上哭了又睡醒了再哭。夏稳南躲在女儿的房间里不敢出来。
太阳升起时,我依然那样卧着,钟点工来做饭时好心问我:“今天不需要上班?”
我懒得理她。还上什么班啊。马上有一宗官司要开打,当事人是我与夏稳南。呆在家里便可以调查取证。
从那天之后我便没有见到夏稳南。囡囡懂事得让人吃惊,她与我默默吃饭,不问爸爸何时回来,饭后便躲回小房间锁门不许我进。
每次我想打他手机,只要想到他身边那个面目模糊肚子微胀的女人,便心口疼得弯下腰去半天直不起。
助手问我是否需要休息一阵到医院检查一下,因为我的脸色太差,人像扎在衣服里的风筝。
坐在办公室里,有人进来。我头也不抬:“今天我没时间见当事人。有什么案子你们自己分析一下。”
“这个时候了,我们也许需要好好谈一下。”
是夏稳南。
我两眼通红地看着眼前这个中年男人的脸,这样熟悉,这样陌生。
“谈什么?怎么分割财产?女儿归谁?你的公司还欠我一笔咨询费是不是也要算入?”
“我没想到你会这么痛苦。”他居然有些洋洋自得。
我想用力掴他的脸,却只能举起手,将指环除下,推到他面前。
“这不是你想要的吗?”他还敢发问。
“我都坦率告诉了你。你也不必再瞒我。就算我们做不了夫妻,但是还应该可以是朋友吧。”
这个不要脸的男人。
“我瞒你什么?”
“你的新欢。或者,你告诉我,你不愿意再与我生活下去的理由。”
我真的掌掴了他,如果不是桌子阻挡,我想我会扑上去撕碎他。
“我什么时候有新欢?什么时候不愿意与你生活下去?夏稳南,不要忘记,是你在外面有了女人,是你搞大了别人的肚子。”
他从包里取出几张皱巴巴的纸:“这个,是什么?”
那些纸上是我的笔迹,圆珠笔,水笔,都写着四个字:我,要,离,婚。
“还有浴室的镜子。”他像抓奸在床般得意,“前几天,你洗完澡出来,镜子上水雾没有散尽,上面也有你划的字:离婚。而那时,你根本不知道我在外面有女人这回事。”
百口莫辩。这些,的确是我做的。但是,我没有什么新欢,从来也没有搞清为什么我想离婚。没有具体的事,没有具体的人。我看着夏稳南,最终只是摇头:“我不知道。”
“如果离婚你会开心。我们就离婚。”他说得温柔。
“不是我要离婚。”我已经说不清楚了,眼泪哗哗地落,“是你在外有了别人,有了孩子,是你不要我,不是我要离开你。”
他将指环套回我无名指,笑得若无其事:“这个,是你的真心话?”
如果,我说夏稳南不过是用中年人的聪明给我布了局,他在外面没有女人,更没有什么腹中的孩子只是因为他发现了我想脱逃婚姻而出此下策。如果我这样说,你们是不是会松一口气,然后羡慕我有这样聪明的丈夫?
经过夏稳南这一番闹腾,我再不想离婚。但是,我有了新的苦恼:我不太相信夏稳南果真在外面没有新欢,他这样聪明的男人,这样看重婚姻,就算有,他也会努力处理到两不误。不过,苦恼又能怎样?现在,我亦是不肯离婚的女人,办多了离婚案,当然知道做人难得糊涂,仔细盘查下去可能是会找到真相,但是,我已体会知道丈夫背叛的苦楚,已体会骑虎难下不离不行的尴尬。
你们还可尽管将“大不了离婚啦,现在经济独立,谁没有了谁不成”挂在嘴上吧,请记住我助手的话——事到临头,你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