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hilippe却洞悉地笑:“你也这样偷懒!”
“什么?”听他说中文,苏妲又高兴又意外。
“上法文课时,老师让给自己取法文名,我就将第一个出现的男性名拿来自己用。”
苏妲的脸红了起来,她讪讪地笑着,心里却愉快得很。
她与Philippe并排坐在木椅上聊天,她知道了他来法国有一个多月,公司派来短期学习。他知道了她来法国才两天,单身旅行……他们谁都不知道对方的中文名,但是,这有什么关系呢?他是男人Philippe,她是女人Fanny,而且他们都知道Fal'amiedePhilippe。
夜晚回到宾馆后,苏妲按捺不住心里的喜悦,又给女友写E-mail:告诉你一件坏事和一件好事。坏事是,我没有和英俊浪漫的法国人邂逅;好事是,我认识了一个中国男人,他长得不坏,笑起来也很可爱。最重要的是,这是在巴黎。
在巴黎,你可以忘掉一切你想忘掉的东西,也可以去拥抱任何你想拥抱的东西。
她意外地看到信箱里有林安的邮件,点开来看:宝宝很乖,还是不肯开口讲话。我很希望趁你不在的时候,诱她第一声叫“爸爸”。你快回来。我们都很想你。
她看着这信,发了半天呆。起初心里轻飘飘的喜悦像打湿的羽毛,又沉重起来。两年没有收到过他的E-mail了,但是除了意外,并没有太多惊喜。
以前,苏妲喜欢到处跑。她天性自由,又因为做设计可以理直气壮四下走走,便成了空中飞人。她离开的时候,林安不但会每天给她打电话,还会时不时写E-mail给她。因为,林安说,有些话用文字来表达才合适。他是个羞涩的男人,不肯用嘴巴说“我爱你”。
爱如果不说,闷在心里就成了猜。猜来猜去,又费心,又容易串味。林安不肯嘴上说爱,结婚之后,又不用文字沟通——两个人天天一张床,还互相写E-mail,这实在是矫情的事情。
生下女儿后,苏妲的情绪更不稳定,她原以为生下孩子就可以重新工作,可以很快的回到自己当初的状态。但是,事实相反。她没有社交,朋友们不愿意到一个随时会有婴孩啼哭的家里做客,而她,手忙脚乱,只恨没有课程来教人怎么做母亲。孩子睡着后,她才获得安宁。但是,那安宁多短暂,随时会被警报击穿。她什么也不能做,除了断断续续看书,给女友写写信。
让她决定这次旅行的人其实是林安。
那夜,她腹痛得直不起腰,保姆请假,林安一夜未归。女儿时不时哭闹,不肯入睡,她一边忍疼,一边哄着女儿,一边不停地拨着林安手机。凌晨四五时,女儿总算睡下,她将电话扔在地上,又痛又委屈,难过到几乎想拉开窗从楼上跳下去。第二天,保姆来家时,她仿佛看到了亲人,看着保姆“哇”的一声就哭了。去医院的路上,她决定离婚。但是当知道林安那夜为了一个项目陪客人喝酒喝到胃出血也进了医院时,她又狠不下心来了。病**的林安脸色很难看,他说:“为了你和宝宝,胃出血怕什么。”她很想说,我不需要你这样卖命地工作,只想你多陪陪我。话到嘴边,却吞了回去。因为,她发现,她不但需要他多些时间陪她,还需要别的——除了人妻和人母之外,她还得是一个被人尊敬的设计师,一个有吸引力的女人。
那次,她和林安进行了一次长谈。林安他们原来的决定是等宝宝上幼儿园时,她再出去工作,但是,她不想再等。
林安没有反对,而是她自己对着画纸,脑子里一点思路都没有。她的眼前,只有一个又一个受伤的**,它们受的是哺育的伤。
她给女友讲述这些痛苦之后,女友劝她出去走走,她说:“你不是一直想去巴黎吗?那就去巴黎吧。巴黎,会帮你找回原来的自己。”
最后一夜,Philippe来约她去看电影。
这个男人站在门口,像是青春时做过的梦。
他们去的是拉丁区的一家独立电影院。Philippe像孩子一样得意地笑:“很多人都只知道来巴黎后要去一些艺术电影院看老片,但是,很少有人知道这里。”
那天放的电影是《TheRickyHorrorPictuerShow》,一个经典摇滚片。他们进场之前,得穿上影院提供的雨衣,还要拎上一袋米和一瓶矿泉水。
苏妲想,水是拿来喝的,那么,米是拿来吃的吗?为什么不是爆米花,而是生米?
Philippe看她发呆,伸手拉住她的手,将她拉进影院。
进去之后,一片漆黑,忽然有水袭来,像是进了有火灾警报的房子,四处都是水在泼。灯光亮了,大家却也不停,更有针对性地泼来泼去。苏妲被人泼,也去泼别人,像孩子一样笑得开心。电影看得并不安静,等到片中婚礼举行时,场里几十个座位上的观众又都站了起来,这次泼的就成了米。片中男女接吻时,场里成对的男女都拥吻起来,那些单身来的,就在一边儿起着哄,撒着米。苏妲正在看着他们笑,却被Philippe拉到怀里。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的嘴唇就落了下来,软软的陌生的两片,印在她唇上。苏妲原来在想像中猜测过许多次,如果被丈夫以外的男人吻会是什么感觉。是有负罪感?还是邪恶的喜悦?脑中会闪过林安的脸吗?宝宝可爱的面庞会出现吧,那张天使的小脸会让她羞愧吧……但是,这个吻真的来到时,她的脑中却一片空白。
回国的飞机上,苏妲很不踏实地睡了醒醒了睡。
Philippe送她上飞机时,她还是没有问他中文名。他没有问她还会不会再见,只是将那天的电影票送给了她。她也想送他什么,但是,包里的礼物全是买给家人的,她想来想去,在进安检前将那本自己不喜欢的《UnpeudeParis》放到他手里。
她一步一步向登机口走,没有回头,动作却慢得像走过一个世纪。包里的手机响起时,她吓了一跳,林安很兴奋地在电话里告诉她宝宝开口说话了,但是却对着爸爸叫“妈妈”。他说这话时,苏妲差点就哭了。她扭头去看安检处,那儿有很多人,东方的,西方的,她看不清有没有Philippe。林安依然在电话里很兴奋地说着宝宝,他说:“这么可爱聪明的女儿,妲妲,你真是伟大的母亲。我爱你。”这句话说得太连贯,直到苏妲挂上电话才反应回来林安说了“我爱你”。坐在飞机上,空姐给她递来面巾纸时,她才反应过来自己一直在流泪。
在飞机上,她依然给女友写了明信片。
明信片里,她写了她遗憾没有亲耳听到宝宝叫第一声妈妈,也写了她在巴黎很开心。
但是,她没有写她在巴黎的最后一天是怎么过的,没写那场电影,没写那个叫Philippe的男人。
在飞机降落之前,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与一个男人睡在一张**,醒来时,她发现自己不认识他。她很惊慌地问他是谁,他却吻她嘴唇,对她微笑。还有一些她记不得了,只记得那句“Fal'amiedePhilippe”。
林安在机场等她。
他站在玻璃门外向她招手,她快步向他走,微笑着,路过一个垃圾箱的时候,她停了一下,将那张电影票轻轻扔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