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过那么多死人,没有一个像她这样惨。
她笑嘻嘻地看着我说“你很漂亮哩”仿佛还在昨天,但是人却已经成了一具骇人的尸体。
浩川抓起送她来的人,不断地摇着:“这是为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那人断断续续讲了半天才说清——小杞嫁的那个人家遭了匪灾,因为年代不好,这家早就破落了,土匪没拿到什么好处便一气之下杀了所有的人,而小杞因为有人认出她是当年十里送亲的那个艾医生的女儿而没被杀死。他们要她交出当年的彩礼,说她一定藏的有,可怜的小杞那些陪嫁早在这些年用了个尽光,哪里交得出来,土匪们便将她吊起来暴打。她快没气时,他们说她在装死,便拿了火棍去烧她**……
“够了,别说了。”浩川一下苍老了好多岁,我扶他坐了下来,他不停地在抖,手脚全冰凉。
七
浩川在第二天猝然去世。
就这么突然,我又成了寡妇。
有香有芳有荣有安四个孩子在他的灵位和小杞的灵位前跪成一排。这次我居然没有了眼泪,只是不停地将手里的黄裱纸向火坑里放,火苗冲上来燎着了我的发梢,我知道,却没有反应。
有荣扑上来掐灭那火,我听见有芳说:“妈妈是不是疯了?”
我没有疯,我对孩子们笑笑,说:“没事,妈妈只是有些不舒服。”
一个月后的一天,有安忽然不见了,有人说看见他跑到山头上去过,我想,他可能也死掉了。
三个月后,有安果然一直没有回来,我们的人一再上山找,最终只找到他的小袄。
灵堂上多了一个小灵牌,三个孩子哭得唏哩哩的,我在一边却唱起了儿歌:“天光光,夜长长,我家有个好哭郎……”
八
三个姑娘一天天大了,有芳好学,有荣漂亮,有香一脸聪明相。
看着她们平安长大,总算觉得活着还有些意思。
过些年,给三个姑娘找个好婆家,我就可以安静地去了,地下已经去了那么多亲人,一定很热闹。
满村挂起了红布,村子最高的榕树上挂起了新喇叭,里面放着一些热火朝天的歌,人们的笑容好像也比以前多。
她们三个全进了学校,个个健康开朗,回到家里轮着个儿唱歌或跳秧歌舞给我看。
这,应该算好日子吧。
我每天坐在门口听喇叭里的歌或广播,里面是一些我不明白的东西,村里的人和我一样不用劳作,我们每天都排着队到公社去吃饭,统一的大米饭糠糠菜。虽然不怎么好吃却还能让人不饿肚子。她们三个吃着这样的东西也能一个个长得水灵漂亮。
一天刚将碗放下,便听见广播里一个声音很严肃地说:“**开始了!”
革命?又要打仗了吗?
每次革命总会有些人的命被革掉,没想到这次,这次真的轮到我了。
我又被插上了牌子,上面三个字:“地主婆”!
我被拉到场子上,一群和有芳她们差不多大的孩子趾高气昂地叫我讲讲当年怎么剥削人民的。
我想了想,摇了摇头:“你们是不是抓错人了?我们没剥削过人啊!”
“你是不是恶霸艾浩川的女人?”
“我是,但是他不是恶霸,他是医生!”
烂西红柿和鞋子向我飞了过来,一个小孩子跳到我面前甩手给了我一个耳光。然后扯着我脖子上的绳子拉着我走,我蹒跚地走在他们后边,听着耳边一声高过一声的“打倒地主婆!”
回到家里,有芳有香在小声地哭,倒是有荣走了过来拿了碗水给我:“妈,睡吧。哪儿被他们打痛了?”
我笑着拍拍她的头。
批斗一天比一天可怕,我没法睡觉,常常被拉着站上一天一夜,常常会忽然晕倒。倒下后马上有凉水浇来,逼着我交待罪行,并让我拿出藏着的金银珠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