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尚书魏笠的次子魏朗心神不宁,搁笔时失手带翻砚台,浓墨泼溅,污了簇新地垫。他低呼一声,赶紧扶砚擦拭,却将墨迹抹开更大一片。这突兀声响打破了死寂,殿内响起低低的叹息与不安的挪动声。
右相司马寓的长孙司马复倚着窗棂,仿佛置身事外。
他身着锦袍狐裘,身形颀长,自有钟鸣鼎食之家养出的雍容气度。此时,他目光落在另一侧窗外。廊庑下,一名内侍正清扫积雪,扫过之处新雪旋即覆盖。
他的好友韩雍本在案前端坐温书,察觉到他出神后也望向窗外,低声问道:“凤凰,那是你家的人?”
司马复道:“不知,我方才只是走神了。”
话音未落,殿门轰然洞开。
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雪沫倒灌而入,两列玄甲军士踏着沉重的步伐闯入。他们面甲覆脸,只露出冰冷的眼睛。为首的高大校尉径直走向面色惨白的魏朗。
“魏朗!你昨夜擅攀宫墙,窥探禁苑。此为大不敬!拿下!”
“我没有!我只是看到我阿姊……”
魏朗的辩驳被粗暴打断,两名军士反剪其双臂,强硬将他拖出殿外。他绝望的呼喊迅速湮灭在风雪中。
殿内死寂,落针可闻。
韩雍凑近司马复,声音发紧,“是内直虎贲!龙骧将军的亲卫!禁军斩首营!可他们如何会……如何会为了一个魏朗出动?何况魏朗昨夜翻墙,不是被羽林卫抓了现行,训斥后放回来了么?如此小题大做是为何?”
司马复道:“杀鸡儆猴,动静自然要大。这是皇后的意思。”
就在这时,殿门再度开启,引得原本又在走神的司马复也望过去。只见御前大监海寿稳步踏入,身后两列手捧食盒的宫人。这位大监面白无须,目光如电扫过,殿内低语躁动瞬间止住。他目不斜视,直趋殿内首席。
太子李琮早已起身,面色苍白,眼下青影浓重,透出久侍汤药的疲惫。
大监海寿躬身,“陛下午后精神尚可。殿下宽心用膳,切莫忧思伤身。”
宫人奉上食盒。太子李琮颔首,声音微哑:“有劳大监。”
窗边,司马复将目光从太子身上移回风雪。
“我朝储君,较之陛下远逊,也怪不得谣言四起。陛下诚然雄主,然江山社稷系于一人,一人病弱,则九州动荡。权奸伺机,诸藩环视,州郡门阀亦作壁上观。人存政举,人亡政息。”
韩雍道:“你慎言权奸。相国听闻,必然大怒。”
宫中不久正式下旨,命诸学子今夜继续留宿。
殿内顿时一片压抑的哀叹。
众人正欲移步,一羽林卫匆匆至太子身边低语。太子苍白的脸上瞬间焕发异样神采,不及整衣便随其离去,脚步是连日来未曾有过的轻快。
司马复望着那背影道:“美人有召。”
韩雍不解:“何以见得?”
“慕少艾者,行止皆是破绽。你心性纯净,自是不解。”司马复语气转冷,“时局危如累卵,太子倒是好兴致。却不知是哪位女郎,有这般实力。”
子夜,风雪更狂。司马复悄然推醒邻榻的韩雍。
“魏朗刚被带走,我们切不可再外出。”韩雍道。
“正因如此才非去不可。刀已架在脖子上,若连执刀之人是谁都看不清,死也是糊涂鬼。”
话虽如此,但唯有司马复自己知道,这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借口。
自数日前的惊鸿一瞥后,一个身影便在他心中挥之不去,让他每日屡屡走神。文库外的雪夜月下,那信手折枝为簪的玄袍女郎,她眉宇间的开阔与生机,与这座华丽囚笼的沉郁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