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悄无声息地退后,开始轻声吩咐殿外候着的小内侍准备皇帝就寝的一应事物。
暖阁内的烛火依旧跳动,却似乎比先前温暖了些许些许。
………
深夜的直房内,一片死寂,只有其他当值太监沉重或轻微的鼾声起伏。
白晔趴在简陋的板铺上,背后的鞭伤火辣辣地疼痛,无论他如何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那撕裂般的痛楚都如影随形,折磨得他睡意全无。
身体上的剧痛尚且能够忍耐,但脑海中反复翻腾的今日种种:将军府前的长跪、厅内的惊魂、皇帝的诘问、那要命的二十七鞭……
这一切交织在一起,让他心神激荡,根本无法入眠。
就在他疼得意识模糊、辗转反侧之际,房门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吱呀”声,竟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一道昏黄温暖的灯笼光首先流淌进来,驱散了一小片黑暗。
白晔惊得勉力抬头望去,逆着光,他看见一个身着深紫色便袍的、清瘦而熟悉的身影掌着灯站在门口。
竟然是老祖宗冯敬!
冯敬的目光在屋内扫过,很快便落在了因疼痛而无法安眠的白晔身上。
他脸上并无太多表情,只是极轻微地对着白晔点了点头,招了招手,示意他出来。
白晔心下大惊,不知发生了何事,也顾不得背上钻心的疼痛,慌忙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这一下动作过大,牵扯到背上的伤口,疼得他眼前一黑,倒抽一口冷气,险些软倒回去。
他强咬着牙,胡乱抓过一件外衣披在身上,踉跄着跟了出去。
一出门,早春深夜的寒气立刻扑面而来,像冰冷的针尖刺入他单薄的衣衫,冻得他激灵灵打了个冷颤,背后的伤口似乎也因此收缩,又是一阵尖锐的疼痛。
冯敬就站在廊下,昏黄的灯笼在他慈和却深刻的皱纹上投下柔和的光影。
他看着白晔疼得龇牙咧嘴又强忍着的模样,并未多言,只是将手中的一个小包裹递了过去。
“陛下赏你的。”
冯敬的声音低沉而平和。
“里头是上好的金疮药,些须金银,给你养伤时用。陛下开了恩,准你休沐几日,伤好了,依旧回文书房当差。”
白晔闻言,一时愣住了,都忘了伸手去接。
他心中顿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有对这突如其来的恩赏的惶恐。
冯敬将包裹塞进他手里,目光在他年轻而苍白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缓缓道:“咱家瞧着你,倒有几分眼缘。今日之事,你受了无妄之灾,却也因祸得福,入了陛下的眼。往后在御前伺-候,记住要看得明白,更要藏得深。不该看的,不看;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记的,忘了。如此,方能长久。”
这近乎直白的点拨,让白晔心头一震,连忙低头应道:“谢老祖宗教诲,奴才……奴才一定谨记在心!”
冯敬微微颔首,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只是补充了一句。
“宫里的伤药虽好,若是不够,或是想寻些更好的……咱家许你这两日,可持咱家的对牌,出宫去自行采买些合用的。”
这无疑是一项极大的恩典和信任,白晔手中捧着那沉甸甸的包裹,听着老祖宗这番提点与关怀,只觉得一股暖流涌上心头,驱散了些许身体的寒冷和疼痛。
他鼻子一酸,连忙躬身下去,声音带着哽咽:“白晔……谢老祖宗恩典!”
冯敬只是摆了摆手,掌着灯,转身缓缓融入了深宫的夜色之中,留下白晔独自站在寒冷的廊下,心中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