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让沈明玥记在心里的，是十月初的一个傍晚。那天她从图书馆回来，刚走到宿舍楼下，就发现楼道里的灯泡坏了——原本该亮着的声控灯没了反应，漆黑的楼道像个无底洞，连空气里都飘着旧木头的霉味。她下意识拿出手机，刚点亮屏幕，就看到路灯下蹲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陈烬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浅蓝衬衫，膝盖上放着个小小的工具盒，手里捏着螺丝刀和新灯泡，指尖还沾着点铁锈。
“你怎么在这里？”沈明玥走过去，晚风带着点凉意，吹得她缩了缩脖子。她看到陈烬额角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滑，滴在他的衬衫领口，便从包里拿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递过去——是她平时用的茉莉味纸巾，带着点淡淡的香。
“宿管阿姨说楼道灯坏了，晚上大家走不安全，让我帮忙修一下。”陈烬接过纸巾，指尖碰到她的手，又飞快缩了回去，他用纸巾轻轻擦了擦额角的汗，又擦了擦鼻尖的细汗，然后继续低头拧灯泡。螺丝刀在他手里很灵活，他拧螺丝的动作又快又稳，显然不是第一次做。“你住这栋楼？”他问，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好奇。
“嗯，302室，就在三楼。”沈明玥蹲在他旁边，看着他的手——手指很细，指腹因为常做体力活，带着点薄茧，手背上沾了点灰尘，却依旧干净。“你经常帮宿管阿姨修东西吗？”“嗯。”陈烬点点头，手里的动作没停，他把旧灯泡轻轻拧下来，灯泡的玻璃壳上积了层灰。“阿姨说我手巧，而且……修东西不用花钱，请外面的人来修要不少钱呢。”他小声补充了一句，声音越来越低，像怕被人嫌弃他总提“钱”，头也垂得更低了，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睛。
沈明玥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软又酸。她想起早上出门时，怕天气冷，特意在包里放了个暖手宝——是粉色的，上面印着只圆滚滚的兔子，还是妈妈上次来看她时带的。她把暖手宝从包里拿出来，触手还是温热的，她伸手把暖手宝塞进陈烬手里：“这个给你。”
陈烬的手碰到暖手宝的瞬间，身体明显僵了一下。暖手宝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带着点柔软的触感，粉色的兔子图案在路灯下格外显眼，和他身上素净的浅蓝衬衫形成鲜明的对比。他下意识想把暖手宝还回去，指尖刚碰到沈明玥的手，就被她轻轻按住了。
“拿着吧，我还有一个呢。”沈明玥笑着说，眼睛弯成月牙，语气里带着点不容拒绝的温柔——其实她只有这一个暖手宝，可她不想让陈烬有心理负担，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是在接受施舍。“你帮阿姨修灯，帮大家照亮楼道，这点小事不算什么的。”
陈烬看着手里的暖手宝，又抬头看向沈明玥。路灯的光落在她脸上，暖黄色的，把她暖蜜色的皮肤衬得格外柔和，像晒了一下午太阳的棉花糖。他突然觉得，这样的肤色一点也不黑，反而比那些苍白的肤色更亲切，更让人想靠近——就像冬天里的暖阳，不刺眼，却能暖到心里。“谢谢你。”陈烬的声音比平时响了些，不再像以前那样怯懦，他把暖手宝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一个稀有的宝贝，生怕摔了、碰了。“我……我会好好用的，不会弄坏它。”
那天晚上，陈烬回到自己的宿舍时，已经快十点了。他住的是老旧的六人间，没有暖气，十月的夜晚已经有些冷，宿舍里的窗户还漏着风。他把暖手宝放在枕头边，伸手摸了摸，还是温温的。他躺在床上，把暖手宝抱在怀里，瞬间觉得浑身都暖和了起来，连漏进来的冷风都好像不那么刺骨了。
他闭上眼睛，脑子里全是沈明玥的样子：食堂里她护着他时坚定的眼神，图书馆里她笑起来时的梨涡，刚才她递暖手宝时温柔的语气……心脏像是被什么甜甜的东西填满了，软乎乎的，连呼吸都带着点甜。
他忍不住拿出手机，屏幕亮起来，映出他有些发红的脸。他在百度搜索栏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喜欢一个女生，但是我很穷，怎么办？”屏幕上很快跳出很多回答，有人说“努力赚钱，等你有能力了再去追她”，有人说“别耽误人家姑娘，你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还有人说“如果她真的喜欢你，不会在意你的家境，重要的是你的真心”。
陈烬看着那些回答，手指在屏幕上轻轻划着，心里既期待又害怕。他是喜欢沈明玥的，喜欢她的笑容，喜欢她的善良，喜欢她看他时眼里没有嫌弃、只有关心的光。可他又觉得自己配不上她——他没有钱，不能像其他男生那样，带她去吃好吃的、买好看的礼物；他没有好的家庭，不能给她提供好的生活；他甚至连保护自己都做不到，上次在食堂要不是沈明玥帮忙，他还不知道要被欺负到什么时候，这样的他，怎么保护沈明玥呢？
他把手机放在一边，重新抱住暖手宝，蜷缩在床上。窗外的月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他的脸上，温柔得像沈明玥的目光。他对着空气，小声地对自己说：“陈烬，你要努力，要变得更好。你要多赚点钱，要学会保护自己，还要学会保护她……这样，你才能配得上她啊。”月光下，他抱着粉色的暖手宝，嘴角悄悄勾起一个浅淡的弧度，眼里闪着细碎的光——那是希望的光，是为了一个人，想要变得更优秀的光。
第四章躲在楼梯间的电话
十月中旬的江城，像是被谁按下了降温键。风裹着梧桐叶的碎影，扫过教学楼的砖墙时，带了点刺骨的凉——早上出门还能穿薄外套，到了傍晚，就得把衣领往脖子里缩了。沈明玥攥着手里的灰色围巾，指尖蹭过柔软的羊毛面料，心里还在琢磨：选这个颜色果然没错，不扎眼，裹在脖子上又暖，正好配陈烬常穿的浅蓝衬衫。
她在计算机系教学楼楼下的香樟树下等，树影落在围巾上，晃出细碎的光斑。没等几分钟，就看见陈烬从楼里跑出来，怀里没抱书本，只攥着个旧手机，屏幕亮着，贴在耳边。他的脸色比傍晚的天色还沉，眉头拧得紧紧的，脚步慌慌张张，像是在躲什么，完全没注意到树底下的沈明玥，径直往旁边的旧楼梯间跑。
沈明玥心里纳闷，那楼梯间平时很少有人去，连灯都坏了大半，他去那儿做什么？她放轻脚步跟过去，刚走到楼梯间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声音——是陈烬的，带着点没忍住的哽咽，像被捂住的哭腔。
“妈，我知道……我这次期中测验是专业第三，没考过表哥，我下次会更努力的，一定考第一。”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手指攥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机壳上的胶带都被扯得翘了边，“我没乱花钱，真的，每天伙食费都控制在十块以内，中午要么吃馒头，要么就打一份青菜……食堂的荤菜太贵了，我舍不得。”
电话那头的声音隐约传出来，尖锐又急促，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却能从陈烬的反应里猜出有多伤人——他的肩膀慢慢垮下来，后背贴着冰冷的墙，头垂得越来越低，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我知道家里不容易，爸的药还得花钱……我找了三份兼职，晚上去餐厅洗碗，周末去图书馆整理旧书，有时候还帮同学修电脑，每个月能赚五百块，下个月发了工资就寄回家，您别担心。”他顿了顿，声音里的哽咽更明显了，“妈，您别骂了好不好？我知道错了，我会更省，会更努力……您别生气了，好不好？”沈明玥站在门口，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围巾，羊毛的触感蹭得指腹发疼。她的心像被细密的针扎着，又酸又胀——原来他总穿那件洗得发白的衬衫，不是不爱换，是没多余的钱买；原来他在食堂舍不得吃排骨，不是不爱吃，是要把钱省下来寄回家；原来他打三份工还得熬夜赶作业，是为了让母亲满意；原来他被人欺负不敢反抗，是连自己都觉得“没用”，早被家庭的压力压没了底气。他的自卑哪里是天生的，明明是被这些年的委屈和压力，一点点磨出来的。
陈烬挂了电话，手机从耳边滑下来，屏幕暗下去，映出他泛红的眼眶。他靠在墙上，肩膀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抖，像寒风里的树叶。他抬手想擦眼泪，却越擦越多，袖口蹭过脸颊，留下一道湿痕。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磨破边的帆布鞋，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啜泣声：“真没用……连妈都觉得我不如表哥，连保护自己都做不到，还怎么……怎么敢喜欢她啊。”
“陈烬。”沈明玥轻轻推开门，走进楼梯间。里面只有从窗户透进来的微光，刚好照亮陈烬的身影。她走过去，把手里的围巾递到他面前，声音放得很软，像怕吓着他，“天凉了，风大，围上吧。”
陈烬听到声音，猛地抬头，眼里还含着泪，睫毛湿漉漉的。看到沈明玥的瞬间，他整个人都僵住了，脸上的泪痕还没干，慌乱得像被抓包的小孩。“你……你怎么在这里？”他慌忙用袖口擦脸，一下又一下，想把眼泪擦干，可越急越擦不干净，通红的眼眶反而更明显了，“对不起……让你看到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很丢人？”
“不丢人。”沈明玥摇摇头，上前一步，没等他反应，就把围巾轻轻绕在他的脖子上。羊毛的围巾贴着他冰凉的皮肤，带着点沈明玥身上的茉莉香，瞬间驱散了些许寒意。她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脖子，能感觉到他微微的瑟缩，便放轻动作，慢慢把围巾的两端系好，打了个松松的结，“我给你送围巾，刚好路过，听到了……不是故意偷听的。”
陈烬的身体还是僵着，他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手——手还在微微发抖，是刚才哭太凶的缘故。“我是不是很没用？”他的声音很轻，带着浓浓的羞愧，像在自我否定，“我连让我妈满意都做不到，表哥每次都能拿奖学金，能给家里寄钱，可我……我连自己的生活费都快不够了。”
“不是的。”沈明玥轻轻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很凉，指腹有薄茧，还在微微发抖。她没有松开，反而轻轻攥了攥，像是在传递温度，“你一点都不没用。”她看着他的眼睛，眼神认真又坚定，把那些藏在细节里的好，一一说给他听，“你会在下雨天把伞让给师妹，自己冒雨跑回宿舍；会帮宿管阿姨修灯到很晚，哪怕耽误兼职；会省下饭钱买猫粮喂流浪猫，蹲在路边陪它们玩；会打三份工还保持专业前三的成绩……这些都是很珍贵的品质，很多人都做不到。”她顿了顿，声音更软了些：“你妈妈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关心，她总拿你和表哥比，其实是怕你受委屈，怕你在学校过得不好。她要是真觉得你没用，怎么会一直供你读书呢？”
陈烬慢慢抬起头，眼里的泪还没干，却直直地看着沈明玥。她的眼睛很亮，在微光里像盛着星星，没有丝毫嫌弃，没有半点同情，只有满满的心疼和鼓励。那股暖意从被握住的手，慢慢传到心里，驱散了所有的委屈和自卑，像冬天里的暖阳，一下子把心烘得暖暖的。
“真的吗？”他小声问，声音带着点不确定，像个需要确认答案的小孩。
“真的。”沈明玥用力点头，嘴角弯起浅浅的笑，“我觉得你很好，真的很好。比学校里很多自以为厉害的人，都好太多了。”她看着他通红的眼眶，补充道，“以后要是不开心了，要是觉得委屈了，都可以跟我说。我不一定能帮你解决所有事，但我会陪着你，听你说。”
陈烬看着她，眼泪又流了下来，这次却不是因为委屈，是因为感动。他张了张嘴，想说“谢谢你”，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用力点头，把脖子上的围巾裹得更紧——围巾上的茉莉香，混着羊毛的暖意，像沈明玥的温柔，紧紧裹着他，让他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
那天晚上，陈烬戴着沈明玥送的围巾去了图书馆。灰色的羊毛围巾衬得他的脸没那么苍白了，路过自习区时，有同宿舍的男生笑着问他：“陈烬，你这围巾挺好看啊，谁送的？”
换作以前，他肯定会低下头，含糊地说“自己买的”，可这次，他的嘴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声音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骄傲：“一个朋友送的。”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和沈明玥上次坐过的位置隔了两排。窗外的月光落在书页上，他伸手摸了摸口袋里的暖手宝——还是温的，又摸了摸脖子上的围巾，柔软又暖和。他拿出笔，在笔记本的扉页上，轻轻写了三个字：“要更好。”
笔尖顿了顿，他又在后面加了个小小的太阳，像沈明玥笑起来时眼里的光。他看着那行字，心里暗暗发誓：沈明玥，我一定会变得更好，好到能配得上你，好到能有勇气告诉你，我喜欢你。
第五章自习室的耳机与简历
天气越冷，图书馆三楼靠窗的那张桌子，就越像沈明玥和陈烬的“老地方”。每天下午两点，阳光会准时斜斜切进来，落在摊开的课本上，把微积分公式照得发暖，也把陈烬草稿纸上的编程代码染成浅金色。沈明玥的经济学课本旁总放着一杯热牛奶，杯壁凝着细水珠；陈烬的编程书边则压着半块全麦面包——是他早上从食堂买的，怕自习到一半饿，却总在沈明玥递来小蛋糕时，悄悄把面包收进书包。他们的自习总带着细碎的互助。沈明玥的微积分总卡在多元函数求导上，每次皱着眉咬笔杆时，陈烬就会把自己的草稿本推过去。他用蓝色笔写原题，黑色笔标关键步骤，红色笔圈出易错点，连“这里要注意定义域”的小字都写得工工整整，像在给小学生讲题那样耐心。“你看，把y看作常数，求导时别漏了负号。”他会指着草稿纸，声音压得很低，怕打扰到旁边的人，指尖偶尔蹭过沈明玥的课本，又飞快缩回去，耳尖悄悄发红。
而陈烬的英语六级总卡在听力上，每次做真题时，他握着笔的手都会下意识收紧。沈明玥就把自己的英语笔记借给他，用荧光笔划出高频词汇，在听力原文旁标上“重音在这里”“转折词后是答案”的小提示。有时她会把手机放在两人中间，放听力时特意调小音量，凑到陈烬耳边轻声说：“你听，这里的连读要注意，别跟丢了。”她的气息拂过陈烬的耳廓，让他的心跳漏半拍，连听力里的对话都差点听不清。
十一月初的周末，阳光比平时更暖些。沈明玥从包里拿出一副白色耳机，耳机线是柔软的硅胶材质，还带着点刚拆封的淡香。“新换的耳机，音质比之前的好，我们一起听吧，这样能一起抓重点。”她把右边的耳机递过去，指尖刚碰到陈烬的手，就被他轻轻接了过去。
陈烬把耳机塞进耳朵，冰凉的硅胶贴在耳廓上，下一秒就传来清晰的英语对话——还有沈明玥轻轻的跟读声，她的发音很软，像棉花糖裹着蜜。他偷偷侧过头看她：沈明玥正盯着课本上的听力原文，眉头微蹙，认真得连睫毛都在阳光下泛着浅光，发尾的珍珠发卡随着她低头的动作轻轻晃，偶尔蹭到耳廓，她会下意识抬手拨一下。那一刻，陈烬觉得周围的声音突然就静了。旁边同学翻书的沙沙声、远处打印机的“咔嗒”声、窗外风吹梧桐的声音，全都像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耳机里的英语对话，和沈明玥落在他耳边的呼吸声。暖光落在他们交叠的课本上，连空气里都飘着牛奶和纸张的淡香。他突然希望，时间能永远停在这一刻——不用想没回复的兼职简历，不用怕妈妈的电话，只用和她一起听听力，一起待在这束暖阳里。
自习结束时，天色已经擦黑。陈烬收拾东西时，不小心把简历掉在了桌上，空白的“实习经历”和“获奖经历”栏在灯光下格外显眼。他慌忙想收起来，却被沈明玥按住了手。“你在找编程相关的兼职吗？”她凑过去看，指尖轻轻点在“技能”栏的“会修电脑、会编程”上，“这些太笼统了，HR看不到你的优势。”